1943年,初春子夜,張橋橋墩附近的河水之中,悄行至此的微湖大隊長張新華等人,小心地趟過了水面,眾人半身泡在刺骨的河水之中,寒意透徹棉衣,所有人都不禁咬緊了牙關(guān)。
黑暗之中,四周水面一片漆黑,僅有日寇炮樓探照燈如獸眼掃視死寂原野,遠處依稀的犬吠更是平添恐怖。
當夜,魯南軍區(qū)緊急情報:拂曉日軍將掃蕩湖區(qū)。為阻敵,張新華奉命率眾緊急行動,任務(wù)目標便是:
燒毀臨夏公路咽喉——張橋。
張新華原本精選了四名戰(zhàn)士隨自己行動,但游擊隊員王翠蓮卻執(zhí)意請纓:
“讓我去!女人也能頂事!”
想到幾個月前,慘死在日軍手中的丈夫,王翠蓮目光決絕。張新華考慮到她的復仇心切,最終同意。
接近張橋,崗哨燈光如鬼火。張新華率隊折入麥田,繞至河邊。初春河水冰冷湍急,戰(zhàn)士們無聲下水,刺骨寒意穿透棉衣,蘆葦尖芽和冰凌如刀割身。
張新華低聲叮囑:“護好洋火!”每人胸口緊捂著油紙嚴密包裹的火柴。
抵近橋墩,眾人隱入枯葦叢,屏息觀察橋面哨兵動靜。
觀察了片刻,橋上的景象讓所有人的心沉了下去。一個日本兵挎著三八式步槍,焦躁地在橋西頭來回走動,刺刀在探照燈余光的掃掠下不時迸出冷芒。
橋東頭,旁邊的偽軍抱著槍,身子搖搖晃晃,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突然,那日本兵野獸般低吼一聲,大步過去,狠狠一腳踹在偽軍腿上:“八嘎!站崗睡覺,死啦死啦的!”
偽軍一個趔趄,慌忙挺直身體,擠出諂媚的笑:“嗨!太君教訓的是!小的不敢了!”
日本兵鼻子里哼了一聲,這才滿意地踱回橋西。
偽軍望著他的背影,無聲地啐了一口。
時間一點點過去了。
兩個哨兵一個清醒如獵犬,一個強打精神,卻都絲毫沒有回崗棚的意思。
張新華和戰(zhàn)士們浸在冰水里,焦灼像藤蔓纏繞著心臟,每一秒流逝都意味著臨城敵人的增援可能逼近。
就在這時,王翠蓮輕輕扯了扯張新華的衣袖。
她湊近他耳邊,急促而低微地說了幾句,目光灼灼地盯著橋東那個偽軍。
張新華濃眉緊鎖,眼神里交織著贊許與巨大的擔憂——那計劃太過冒險!但眼下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思忖片刻,張新華最終點了點頭,同意了王翠蓮的辦法。
夜色之中,王翠蓮如一條靈巧的梭魚,悄無聲息地潛離蘆葦叢,向下游的橋底陰影處游去。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冰冷的河水仿佛成了滾油,煎熬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
王翠蓮的身影在幽暗的橋墩間消失片刻,緊接著,下一刻,橋下猛地響起一陣絕望的撲水聲和女人凄厲的尖呼:“救命?。】炀让 ?!”
橋上的偽軍和日本兵同時一驚,探身向下張望。
渾濁的水面上,一個人影在急流中劇烈掙扎,時沉時浮。
偽軍遲疑了一下,快步走下河岸,槍口指向水面:“干什么的?黑燈瞎火跳河找死???”
王翠蓮嗆著水,聲音斷斷續(xù)續(xù),帶著哭腔:“船…船翻了!救命啊老總!”
她裝作力竭,任由水流將她推向岸邊。偽軍看清是個女人,猶豫著伸出槍托。
王翠蓮一把死死抓住,借力爬上泥濘的河堤,渾身濕透,抖得如同秋風中的落葉。
她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拍著河堤嚎啕大哭:“俺男人病死了…孩子又害了傷寒…俺劃船去臨城抓藥…浪頭太大…船翻了呀…多虧老總你積了大德啊…”凄楚的哭訴和奉承,讓偽軍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嗯?”橋上的日本兵湊近,咔嗒一聲推彈上膛,警覺地端著刺刀沖下橋來。
他那雙豺狼般的眼睛在王翠蓮濕透的衣衫和蒼白的臉上來回掃視,猛地停在王翠蓮鬢角那抹刺眼的白布上,疑竇頓生。
“你的,女八路的干活!”雪亮的刺刀帶著風聲,直抵王翠蓮心口!
死亡的寒氣瞬間穿透濕衣。
王翠蓮驚叫一聲,像受驚的兔子縮到偽軍身后,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老總…救人救到底啊!”
偽軍急忙堆起諂笑,結(jié)結(jié)巴巴地翻譯著翠蓮的“遭遇”。
日本兵的目光在翠蓮瑟瑟發(fā)抖的孱弱身軀和那根白頭繩上來回掃視,淫邪漸漸壓倒了懷疑。
他咧開嘴,猛地一把推開礙事的偽軍,扔掉步槍,油膩的手爪就朝王翠蓮臉上摸去:“花姑娘!大大的好!咪西咪西!”那張噴著酒氣的丑臉猛地湊近。
時機就在這令人作嘔的瞬間!
王翠蓮眼中兇光暴射,一直藏在身后的右手閃電般揮出!一道森冷的寒芒撕裂夜色!那把磨得鋒利的刀子,帶著她所有的仇恨與力量,狠狠扎向鬼子毫無防備的小腹!
噗嗤!
是刀刃撕裂布帛、刺入血肉的悶響!冰冷的金屬感透過刀柄傳來。鬼子喉嚨里爆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像被踩了脖子的野狗。劇痛讓他全身猛地一弓,雙手本能地捂向傷口,粘稠溫熱的污血瞬間從他指縫間汩汩涌出。
“八嘎!八路!”他野獸般嘶吼,兇性徹底激發(fā)!
王翠蓮正欲拔刀再刺,那重傷的野獸竟爆發(fā)出駭人的蠻力,鮮血淋漓的拳頭帶著風聲,狠狠砸在王翠蓮的太陽穴上!王翠蓮眼前一黑,金星亂迸,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重重仰摔在冰冷的河堤上。
鬼子咆哮著,像一座淌血的小山,轟然撲壓下來,鐵鉗般的雙手死死扼住了王翠蓮纖細的脖頸!
“呃——”王翠蓮的喉嚨被死死扼住,空氣瞬間斷絕。
她雙腳徒勞地踢蹬著泥地,指甲在鬼子粗壯的手臂上抓出道道血痕,眼球因窒息而可怕地凸出。冰冷的泥土氣息混著血腥味沖入鼻腔。
“中國人!你…你還是不是…中國人…”她用盡最后一絲氣力,絕望地刺向一旁呆若木雞的偽軍,“…立功…贖罪…就在…現(xiàn)在…”
對面,冰冷的河水邊,張新華和戰(zhàn)士們目眥欲裂!
王翠蓮掙扎的身影在探照燈殘光下扭曲、抽搐。隔著咆哮的急流,他們?nèi)缤г诒\中的野獸,徒勞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開槍會驚動臨城,泅渡已來不及!張新華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頭青筋暴起,汗水混著冰冷的河水滾落。
此刻,陡變驟生,只見旁邊的偽軍渾身劇震!
王翠蓮那聲泣血的“中國人”,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心上。他眼前仿佛閃過老母被鬼子搶走最后一點口糧時絕望的眼神,閃過被鬼子軍官當眾扇耳光時同胞們敢怒不敢言的屈辱…再低頭,是王翠蓮那根刺眼的白頭繩,和她因窒息而漸漸灰敗的臉龐。
一股滾燙的血猛地沖上頭頂!
“小鬼子!”一聲壓抑多年的怒吼終于沖破喉嚨!偽軍雙眼赤紅,用盡全身力氣,掄起手中的步槍,堅硬的木質(zhì)槍托帶著千鈞之勢,裹挾著所有積壓的屈辱和憤怒,如同開山巨斧,狠狠砸向鬼子毫無防備的后腦勺!
咔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脆響!
鬼子的獰笑和扼殺的動作瞬間僵住,眼中的兇光像被掐滅的燭火般迅速黯淡、渙散。
扼住王翠蓮脖頸的手無力地松開,身軀晃了晃,像一袋浸透血的爛泥,軟軟地歪倒在翠蓮身邊,污血混著腦漿在河堤上緩緩洇開。
王翠蓮驟然吸入冰冷的空氣,劇烈地嗆咳起來,胸口火燒火燎。
偽軍慌忙上前扶起她?!翱瓤取x…謝…”王翠蓮喘息著,每一個字都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你…沒丟中國人的臉…”
偽軍看著自己沾滿腦漿和鮮血、猶在發(fā)抖的雙手,又看看地上鬼子的尸體,巨大的沖擊讓他聲音哽咽:“我…我早受夠了…穿這身黑皮,不是人…可…可回家也怕啊…”
他抬起頭,臉上涕淚橫流,混雜著恐懼、釋然和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此時,張新華已帶著戰(zhàn)士們奮力游上東岸,剛才的一幕他都看在了眼中,他大步上前,一把緊緊握住偽軍冰冷顫抖的手,那雙手上還沾著敵人的污血和腦漿:
“好兄弟!以往一筆勾銷!從這一刻起,你就是和我們一起打鬼子的同志!”
火光映照下,偽軍臉上的淚水在夜色中閃著光,他猛地挺直了佝僂已久的脊背,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我干!跟你們干定了!打鬼子!”
事不宜遲!
張新華一聲令下,戰(zhàn)士們?nèi)缑突⒊鲩l,迅疾無聲地撲上橋面。沉重的洋油桶被迅速打開,濃烈刺鼻的煤油汩汩傾瀉而出,貪婪地滲透進每一寸干燥的木料。張新華親手劃亮一根珍貴的火柴,小小的火苗在夜風中跳動了一下,隨即被他穩(wěn)穩(wěn)地拋向浸透煤油的橋面。
轟!
一聲低沉的悶響,仿佛沉睡地火的咆哮!金紅色的火舌猛地從油漬中竄起,如同掙脫束縛的狂龍,瞬間就舔舐上橋柱,瘋狂地蔓延、糾纏、升騰!濃煙滾滾,如同巨大的黑色旌旗直插墨黑的夜空。
風,這無形的助燃者適時地呼嘯起來,火借風勢,風助火威,整個張橋頃刻間化作一條在烈焰中痛苦扭動、痙攣的龐大火龍!粗大的木梁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裂聲,如同垂死巨獸的悲鳴,斷裂的木塊帶著火焰不斷墜入下方映滿紅光的河水里,激起大片蒸騰的白氣。
熾烈的火光沖天而起,將沉重的夜幕燒穿了一個巨大的、跳動的窟窿,方圓數(shù)里亮如詭異白晝!張新華、王翠蓮、戰(zhàn)士們,連同剛剛起義的偽軍,臉上都被這復仇的烈焰映得通紅,汗水和激動的淚水交織流淌,勝利的歡呼被淹沒在火焰的怒吼里。
“嗚——嗚——”凄厲的警報聲撕裂夜空,臨城方向傳來了裝甲車引擎的轟鳴和鬼子氣急敗壞的嚎叫,鬼子的咒罵、裝甲車的咆哮,瞬間變成了絕望的哀鳴。
“撤!”張新華大手一揮,聲音沉穩(wěn)有力,隊伍迅速隱入尚未被火光吞噬的田野暗影。
參考資料:《微山湖文史資料》
特別聲明:以上內(nèi)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nèi))為自媒體平臺“網(wǎng)易號”用戶上傳并發(fā)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wù)。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