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珍真，即將退休的護士，年過半百學寫作的七零后。崇尚真實，珍愛一切真實的文字。

張水華是個全職護士，但是很有運動天賦，2017年才接觸長跑，幾個月后就跑出了好成績，2023年8月，又以2小時38分12秒的成績在哈爾濱馬拉松賽上獲得國內(nèi)女子全馬冠軍，9月24日，在北京衡水湖馬拉松再次刷新個人最好成績。一個人能夠擁有一些超出常人的天賦，或者擁有一項真心喜歡的愛好，都是值得慶幸的，可是，一次賽后記者采訪，卻將幸運的張水華卷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一撥人指責她因為自己的愛好影響了別人，還德綁架領導和同事；一撥人指責領導不近人情，對于這種為國爭光的事不予支持?？墒?，我認為這兩種一邊倒的指責都是不講道理的。

領導不是神仙，誰知道張水華會奪冠呢？醫(yī)院里的護士，有愛好的也不止她一個，喜歡畫畫的，誰能保證日后不會成為畫家？喜歡玩游戲的，說不準日后會開發(fā)出一款風靡世界的游戲，這可叫領導怎么支持？所以，后一種觀點的不講道理是顯而易見的，我就不多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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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難以駁倒的是第一種觀點。我不敢擔保張水華的人品一定有多好，可是，作為一個快要退休的護士，深諳護士排班與眾不同之處，面對年輕的同道，抱著寧可漏網(wǎng)一千不可錯殺一個的態(tài)度，我忍不住要為小姑娘說幾句話。

從這次張水華能夠如愿參加比賽以及她已經(jīng)參加過很多次比賽的事實看，確實存在不懂體諒不知感恩的可能，但這不是唯一的可能。我相信很多對她充滿敵意的評論是由于不了解護士排班的特殊性。

醫(yī)院是24小時營業(yè)的，病人一刻都離不開護士的工作，所以護士首先要分日夜班，因為護士工作十分辛苦，夜班還要分大小夜班（半夜十二點前是小夜班，十二點至晨會結束是大夜班），而白班因為工作內(nèi)容的不同，也要安排不同的班次，有以處理醫(yī)囑為主的主班；有以輸液、導尿等操作為主的治療班；有以巡視、宣教為主的責任班，還有上午上到吃中飯，吃完接著上中午的中班；忙的科室，還有中午上幾小時傍晚再上幾小時的兩頭班。當然，醫(yī)院不同，叫法會有不同，但是，無論哪個醫(yī)院，護士排班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尤其是夜班，一個人請假就要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不但其他人的班次會改變，甚至整個月的排班表都會被改動。

話說誰家沒點計劃外的事情呢？老人、小孩身體不好、水電突發(fā)故障、親戚朋友婚喪嫁娶……都不可能正好發(fā)生在休息天吧？調(diào)休和請假是無法避免的，所以，排班是護士長一項很重要的工作內(nèi)容，也是非常考驗護士長工作能力的一件事。

如果當月沒有一個護士需要調(diào)整休息時間，排班表會呈現(xiàn)出非常漂亮的規(guī)律，我舉例來說明：某科室排班順序是主班、治療班、護理班、中班、小夜班、大夜班、休息，那么名字后面會有一溜煙斜著的主、白、治、護、中、小、大、休，這樣排班是不用動什么腦筋的，只要按順序填寫就可以。

班次中為什么還有一個“白”？除了護士長只上沒有具體工作內(nèi)容的白班，護士們有時也會上這種班，具體干什么，各科室有不同的規(guī)定，總體是哪個班次活更多就協(xié)助哪個，這天若有人休息，就頂上那個人的班次。

為什么沒有責任班？因為責任班不能每天換人，有些科室是這個月你上，下個月她上；有些會照顧年長或體弱的護士（畢竟不用上夜班）；當然，也有些醫(yī)院會照顧有關系的護士上這個班，不過，這個護士擁有的關系一定不是很牛，因為責任班也是很累的，真正有關系的，會被照顧去行政科室以及其它不用上夜班的非一線臨床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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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說張水華情商太低，怎么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吐槽領導呢？這點說得真是沒錯，張水華確實是個傻孩子，要知道，我們的社會還是比較推崇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你現(xiàn)在取得了這么大的成績，只要稍微找找關系，不就可以換個不上夜班的科室了？到時想調(diào)休就容易多啦！可別說什么沒有背景的話，我曾經(jīng)工作過的某科室有位主任退休前把我們幾個在該科室工作時間最長的護士喊去說：“我就要走了，你們幾個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說，特別是老護士長要退二線了，我可不希望從外面調(diào)來個護士長，還是在你們中產(chǎn)生一個吧，誰愿意當我去和院長說，這事包在我身上?！苯Y果一個護士說不想當領導，但不怕辛苦，想當責任護士（不上夜班，獎金也比普通護士略多）；一個護士說身體較弱，想換個輕松點的科室，獎金少一些也無妨；主任指著最后一個護士說：“她們都不愿當護士長，那就你來當吧。”結果我們每個人都如愿以償。張水華有了成績，總有刮目相看的貴人，情商稍微高點，換個科室甚至換個工種都不是難事。

上面說的這張排班表，正常情況下上面是一溜煙斜著的主、白、治……下面是護士長和責任班的排班，他們都是周末休息的。其他護士的休息則有兩種：夜班休和白班之間的休息。大夜班的下班時間是早晨，上完必須休息一天，可是，如果一個科室輪一轉(zhuǎn)班是8天，一個月最多只能休掉4天夜班休，多余的休息日護士長會夾在白班中排掉，這個休息放在哪一天，護士有一定的自主權，好的護士長，排班前會讓大家提要求，如果同一天要休息的人不止一個，護士長會一一溝通、協(xié)商，多數(shù)時候都能解決，少數(shù)情況下，需要護士長親自頂班，甚至要上報護理部，由護理部從外科室調(diào)人手，這當然是萬不得已時才會發(fā)生的。

如果護士上夜班那天突然有事要休息，這是最容易打亂排班表的，因為夜班一般只有一個人，不像白班，少一個人可以讓其他人把工作帶下來。所以，大概所有醫(yī)院都會默認夜班不許調(diào)休，只能換班或請病假。如果小夜班那天要休息，能夠代班的只有上中班和休息的護士，大夜班代小夜班，則像疲勞駕駛一樣，查到要罰的。如果請病假，就會扣數(shù)倍獎金讓其他護士分，因為病假護士后面的人班次會前移，會少上一天白班。有些醫(yī)院為了控制護士夜班請假的幾率，除了扣獎金，還要扣三倍工資，所以，上夜班時需要休息的護士，多數(shù)都要與人換班。

換班會打亂生活秩序，休時休個夠，上時連軸轉(zhuǎn)，一般人都不喜歡換班，但正常情況下，即使張水華換班多些，同事也會盡量幫忙，一是張水華到外地參賽，總要離開三四天，年輕力壯的她，首尾兩天很可能會用白班換人家夜班上，這是受人歡迎的；二來任何人都會有求人的時候，科室里就那么幾個護士，萬一哪天你有事時就張水華有空代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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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正常的情況不勝枚舉。我明年就要退休了，這輩子輪轉(zhuǎn)過六七個科室，遇到過十來個能力、性格、人品各不相同的護士長。下面我回憶自己的一些換班經(jīng)歷，從中大家可以想想張水華的吐槽，是不是只有不知感恩一種可能。

寫這篇文章時，我得先感謝領導。我因為身體較弱，加上是軍嫂，從剛工作開始，就受到過蠻多照顧，現(xiàn)在已經(jīng)多年不上夜班。要說年輕時，我還真是個換班頻繁的人，除了一個人帶孩子事情多，還要去部隊探親，因為貪心，不滿足探親假的天數(shù)，換的班可不比張水華少。另外，我還是個極具個性的人，有些不喜歡上的班，我也愛和人換。

我年輕時所在的一個科室，有個護士不在乎病假扣錢，經(jīng)常在夜班前突然打個病假條，不知道她有沒有送禮給護士長，我感覺護士長倒沒有為重新排班生什么氣，倒是把其他護士氣得不行，因為她后面的護士夜班前移，本來七天中上兩天夜班的變成六天上兩天夜班了。

我那時還沒生孩子，精力比較旺盛，常用白班和上面說的那個同事?lián)Q夜班，這樣白天可以多出空余時間去做需要做的事，這可把她樂壞了，為此還送了點東西給我，但是，后來每當她上大夜班，她就以身體不適或家中有事為由，讓我用小夜班和她換。大夜班最辛苦，前半夜往往也睡不踏實，早晨還要等交完班甚至開完晨會才能走，拖班半小時以上是常有的事。把偶爾變成常態(tài)，我也不樂意，不過，在我不樂意之前，有些人表現(xiàn)得比我本人還生氣，甚至還生上了我的氣，遇到我有事需要換班都不肯和我換了。

同事之間的親疏關系是不同的，談得來的哪怕后來不在一個科室了，也會你來我往。我就有幾個這樣的同事，成了幾十年的朋友。其中有一個，當年替我頂了一個班，我是非常感激的。那次我突發(fā)美尼爾綜合癥，早晨醒來天旋地轉(zhuǎn)的想嘔吐，可那天我這位朋友要帶女兒出去玩，早就讓護士長排了休息，接到護士長電話，她二話不說取消了陪女兒玩的計劃，趕到科室頂上了我的班。

朋友替我頂班，既是對我的友好，也是對護士長的體貼，否則，如果她借口已經(jīng)出發(fā)，來不及趕到醫(yī)院上班了，別人又能說什么？

另有一次，周六我已經(jīng)發(fā)了一天低熱，忍著把班上完了，周日早晨體溫升高，自覺無法再堅持，就給護士長打電話要求調(diào)休。過了十來天，一同事提醒我翻翻排班表，說按規(guī)定非夜班病假是可以拿積休沖的，（積休包括每個月沒排完的月休、法定節(jié)假日和根據(jù)工作年限不同，5—15天不等的公休）但我休息那天排班表上寫的是病假，病假要數(shù)倍扣錢，這事得和護士長要求一下。我情商較低，第二天當著很多同事的面問護士長怎么沒給我沖病假，是不是忘了，護士長當即拉下臉來，說我休的是周末，不能用積休沖，我又傻傻地問別人怎么可以？護士長找盡理由強詞奪理，我就和她吵了起來，一直鬧到了護理部，護理部主任笑著對護士長說：“你看她跟林妹妹似的，你就疼疼她吧！”年輕時我非常瘦，只有七八十斤，主任一句玩笑話將這件事化解了。事后同事告訴我，我休息那天沒有其他人可頂班，是護士長親自從家里趕過來的，她可能本來安排了其它事，是黑著臉來上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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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要說明的是，我敢和護士長吵成這樣，那是因為不同時期有不同的風氣。我剛工作時，護士長都是年長護士擔任的，她們都像大家長，干活像牛馬，遇事像母雞護小雛，護士們對護士長都是既依賴又敬重，科室氛圍都比較融洽；過了一些年，護士長不再論資排輩，說是讓有能力的上，實際上也混雜了一些有關系的，這就出現(xiàn)了一些護士對護士長不服氣，動輒吵到護理部的現(xiàn)象，而且還有了很多拉幫結派的事；再后來，要求干部年輕化，但也有一些年紀大的仍然可以當護士長，至于評選過程，我就不作評價了，反正風氣變了，現(xiàn)在敢和護士長吵架的護士，尤其是年輕護士，應該是基本絕跡了。

下面再說說我怎么會因為不喜歡某個班次而換班。我不喜歡主班和責任班。主班需要處理醫(yī)囑和出入院手續(xù)，那時剛用電腦，我也不太熟練，有時醫(yī)生把病歷拿去寫病程錄了，還得四處去找病歷，我覺得我的腦子不是太好使，上這班會讓我手忙腳亂。責任班需要到病房里做宣教工作，尤其是我在產(chǎn)科工作時，一次恰逢愛嬰醫(yī)院檢查，要求產(chǎn)婦都能背出母乳喂養(yǎng)十點好處中的大部分內(nèi)容，可是有的產(chǎn)婦比較笨，真是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

但有些同事偏偏喜歡上這兩種班，因為主班多數(shù)時間坐在電腦前，不用拔針換水；責任班動嘴比動手似乎省力點。我在產(chǎn)科工作時，上治療班需要為嬰兒打卡介苗，可是出生一天內(nèi)的嬰兒，很多身上有滑溜溜的胎脂，卡介苗需要注射到皮內(nèi)而不是皮下，嬰兒的皮膚很薄，要打的劑量又只有0.1毫升，比較難控制，有些同事不喜歡上這個班，但我喜歡。還有護理班，要為產(chǎn)婦做會陰護理，生完孩子有很多惡露，即使戴著口罩都能聞到濃烈的血腥味，有些同事比較討厭，但我覺得能忍受。所以，我經(jīng)常用主班和責任班換治療班和護理班上，按理說，這是一個愿打一個愿挨的事，也不影響別人，但我長期這樣換班，也引起過護士長和其他同事的不滿，因為有的人就是看不慣別人和多數(shù)人不一樣。

我新到某科室上班的時候，恰逢護士長搞改革，要把一個新班次固定給兩個人上，讓大家報名，我看別人都不報，就傻傻地報名了，立即有同事責備我說：“這個班次是累是閑大家都不知道，只有輪流上才公平。這活要是累，你也會吃虧；要是閑，大家都會對你有意見。你以為別人都不報名是傻嗎？你為什么要打破這種平衡？”

張水華在視頻中說：“我不需要領導給我特別的假期。我只希望領導能夠支持我周末調(diào)休。我們領導說你要參加比賽，（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是你自己的業(yè)余愛好。你要參加比賽你自己跟同事調(diào)班，同事愿意調(diào)你就去，同事不愿意調(diào)你就沒必要去。”

從這段話中，我們可以看出，張水華是想把本來在工作日的休息調(diào)到周末使用。網(wǎng)上有人說張水華自私，誰都想周末休息，把周末都排給你了，別人怎么辦？其實，并不是所有護士都喜歡周末休息的，因為周末沒有領導突擊檢查，活也比平時少。首先是一些形式主義的東西可以做得馬虎些，甚至干脆不做，比如晨間護理。晨間護理就是把該換的床單被套換一下，把不需要換的重新整理下，床單的四個角一定要包得結結實實，然后把家屬晚上睡的躺椅收起來，把床頭柜上所有東西都收到看不見的地方，床頭柜上只準留一個水杯，什么病人一時吃不下的早點、手機手表什么的，全不許放在看得見的地方。若是平時，還得擔心離開后病人又把床單弄得松松垮垮，把亂七八糟的東西又放到明面上被護理部來檢查的領導看到，周日可沒這種擔心啦！其次，如果是與手術相關的科室，周末沒有擇期手術，那得少多少事呀！

很多人把張水華說的話看作是她利用名氣要求特權，但有沒有可能是張水華要求自由調(diào)劑休息天的權利呢？如果張水華的領導可以說“比賽是你自己的事，你要休息自己和同事調(diào)，別人不愿意你就不必去”，那么別的護士長能不能說“姑媽死是你自己的事，姑媽又不是親媽，只有死爹媽才有喪假，你要休息自己和同事調(diào)，別人不意愿調(diào)就別去了?！边@種事雖然沒有發(fā)生在我身上，但我是見過發(fā)生在別人身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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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jīng)遇到過一個人品極差的護士長，她會因為自己的偏見對某個護士非常不順眼，然后想盡辦法搞人家，人家要休息，她不準假（要知道我們通常的規(guī)定是領導不準假就算曠工而不是員工沒請假就算曠工），人家要換班，她把愿意和她換班上的人都排了無法分身的班。別的護士長一次排班至少排一周，她一次排兩三天。張水華能夠參加這么多次比賽，她的護士長最起碼沒像我遇到的這位護士長這么可惡。但是，江湖是復雜的，遠不是非 “張水華不懂感恩”即“領導不近人情”那么簡單，張水華換班到底是個什么情況，我也不知道，只是，當我想到不懂護士排班特殊性的網(wǎng)民很可能會誤傷到一個老實人時，我就感到我非寫這篇文章不可，雖然寫了也不會改變什么，但不寫我心不安。

有人說張水華跑馬拉松是賺錢的，可是，都什么年代了，還要堅持資本是萬惡的理論嗎？我聽說很多國家員工請假是不需要向領導說明原因的，我覺得這種國際的軌我們也應該接一下，要知道，有些真實的請假原因是不方便說出來的，如果有人說了謊，請假后實際去作了個案我們又能知道嗎？所以，何不忽視張水華請假或調(diào)休的原因而把焦點集中到護士到底有沒有權利調(diào)休以及一年能調(diào)休幾天上來討論呢？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