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啟民
桂花香濃時,正是做桂花釀的好時候。
要釀酒,先得采桂花。村頭那幾棵桂花樹開得最好。天還沒大亮,外婆就領(lǐng)著我,帶上竹竿、竹籃出門了。她揮舞竹竿,輕輕敲向開得最滿的枝頭。桂花像細(xì)碎的金子一樣落下,我興奮地將一地桂花拾到籃子里。
回家后,我和表哥仔細(xì)地把褐色的小花梗挑出來。外婆說:“梗是苦的,要去掉,留下來的桂花才能釀酒?!彼约阂矝]停手,長著薄繭的雙手動作又快又穩(wěn)。外婆把挑好的桂花在溫水里過一遍,瀝干水,最后倒進(jìn)一只帶缺口的青花大碗里。
真正展現(xiàn)外婆手藝的,是釀酒這一步。她把糯米洗干凈,泡上兩三個時辰,再攤在蒸籠布上,用大火蒸透。蒸好的糯米用冷水沖涼、瀝干,倒入瓦罐,加上酒曲、桂花和白糖一起拌勻,再稍稍加點涼開水。最后,外婆用一塊洗干凈的藍(lán)布蒙住罐口,拿麻繩系緊。
罐子被安置在陰涼的角落發(fā)酵。外婆會在睡前湊近布罩,深深一嗅,然后對我們說:“又香了一分。”這一點點緩慢孕育的甜蜜,成了全家的盼頭。
兩三天后,外婆終于鄭重地揭開“封印”,將發(fā)酵好的酒釀倒入細(xì)篩中,用涼水淋在酒釀上,用手搓米,直到將酒釀搓下,剩下的米渣倒掉。十斤米大約可出二十五斤濾好的稠酒。然后將濾好的稠酒倒入鍋中燒開。再倒入瓷桶里,加放白糖和桂花,桂花稠酒就成了。
外婆用小勺給我和表哥嘗了一口,那琥珀色的漿液綿甜可口,初時像兌水沖淡的糖水略甜,旋即有微醺的酒氣涌上,最后,所有滋味妥帖融合,只余滿口桂魄天香,經(jīng)久不散。
外婆樂善好施,她的桂花釀,常送一瓶讓鄰居品嘗。大概是受外婆的桂花釀影響,鄰居家對“桂花”情有獨鐘,三個閨女分別起名桂花、桂蘭、桂枝,“三朵金花”構(gòu)成“桂花系列”。
剩下的桂花釀,自家很少喝,大多被外婆拿去換了布票,香油等,無聲地匯入支撐全家生活的細(xì)微溪流。貧瘠時代,外婆的桂花釀給予了比飽腹更珍貴的東西——一種確信:生活縱然苦澀,但勤勞的人依然擁有創(chuàng)造甜美、分享甜美的能力和權(quán)利。
日子一天天富足后,我嘗試過諸多的上好食材,想復(fù)刻那記憶里的味道,卻終不可得。不是丟了方子,而是釀酒的親人已經(jīng)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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