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車帶林薇回老家那天,車上只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她睡著了,頭靠在車窗上,短發(fā)被風吹得有點亂。我瞥了她一眼,又把視線收回到路面上。其實我也說不清楚為什么會答應她跟來,大概是因為她說"我也很久沒回過老家了",那語氣里有種我熟悉的東西——一個人在城市漂久了,總會有點想看看土地的時候。

我只是回去給奶奶送點東西,順便修一下老房子漏水的屋頂。林薇是公司新來的設計,平時話不多,做事挺利落。僅此而已。

但我低估了一個小村子的信息傳播速度。

車剛開進村口,我就看見幾個在路邊聊天的大嬸眼睛都亮了。其中一個是我三嬸,她立刻湊過來,臉上的笑容比看到我媽還熱情:"哎喲,小偉回來啦?這是......"

林薇剛醒,還有點迷糊,禮貌地笑了笑。

"朋友。"我說。

"哦哦哦,朋友。"三嬸拖長了音,那眼神恨不得把林薇從頭看到腳,"長得真好看啊,在哪工作呀?"

我知道這個開場意味著什么。我試圖快速結束對話,但林薇已經很自然地回答了。她大概不知道,在這個村子里,任何信息都會以光速傳播,并且在傳播過程中被添油加醋。

到家的時候,我媽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她穿著平時不怎么穿的那件深藍色外套,臉上的表情介于驚喜和慌亂之間。我一瞬間就明白了——三嬸的電話比我們的車快。

"媽,我就是回來修屋頂......"

"哎呀,先進來先進來,外面冷。"我媽根本不聽我說話,直接拉著林薇往屋里走,"姑娘冷不冷?渴不渴?我去給你倒水。"

林薇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點無措。我只能攤手,表示我也控制不了局面。

我媽那天做了八個菜。八個。

平時我一個人回家,她最多炒兩個菜,說浪費。但那天,雞鴨魚肉全上了,還特意燉了她拿手的排骨湯。林薇坐在桌邊,筷子都不知道該往哪伸,我媽就一個勁兒給她夾菜:"多吃點多吃點,你看你瘦的,在城里肯定沒好好吃飯。"

我說:"媽,你別......"

"你懂什么。"我媽瞪了我一眼,轉頭又對林薇笑得眉眼彎彎。

吃到一半,我爸突然問:"姑娘,你爸媽是做什么的?"

空氣突然凝固了一下。

林薇放下筷子,很平靜地說:"我媽去世了,我爸再婚了,我跟他們不太聯系。"

我媽的笑容僵了僵,但很快又恢復了,只是語氣變得更溫柔:"哎呀,那你一個人在外面,得多照顧好自己。"

那一刻我突然有點理解林薇為什么想跟來了。有些東西,不是一個人能填滿的。

晚上的事情徹底失控了。

村里人陸續(xù)來"串門",其實就是來看林薇。我二叔三嬸,還有幾個七大姑八大姨,把客廳擠得滿滿當當。她們表面上是在跟我媽聊天,實際上話題句句不離林薇。

"這姑娘看著就懂事。"

"小偉眼光不錯啊。"

"什么時候辦事啊?"

我媽全程笑得合不攏嘴,完全沒有要解釋的意思。我解釋了幾次"真的只是同事",但沒人聽。后來我干脆不說了,因為我發(fā)現越解釋,她們越覺得我不好意思承認。

林薇倒是很淡定,該說話說話,該笑笑,一點不怯場。但我看得出來,她手指一直在無意識地摩挲著杯沿,那是她緊張的時候才有的小動作。

我想把她拉出去透透氣,但我媽不讓,說"外面冷,在屋里坐著"。于是林薇就這么坐在那里,被一群熱情的長輩圍觀了整整兩個小時。

送走最后一波人,已經快十點了。

我媽安排林薇睡我的房間,我睡客廳沙發(fā)。林薇說不用,我媽堅持。最后林薇還是進了我房間,臨走前對我說了句"抱歉"。

我說沒事。其實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第二天早上,我很早就起來修屋頂。林薇也醒得早,她說想出去走走。我媽立刻表示要陪她,我說我?guī)?我媽猶豫了一下,同意了。

我?guī)チ舜搴蟮男∩狡?那里可以看到整個村子。秋天的田野是黃色的,風吹過來,有干草的味道。

林薇站在那里,很久沒說話。

"昨天,謝謝你。"她突然說。

我愣了一下:"謝我什么?"

"你媽媽很好。"她說,"我很久沒在一張桌上吃過那么多菜了。"

我不知道該怎么接話。沉默了一會兒,我說:"抱歉,讓你遇到這種情況。"

"不用道歉。"她笑了笑,那笑容有點苦,"我知道他們是好意,我也知道你在解釋。只是有時候,誤會比真相更溫暖。"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她不是不知道這趟回老家會發(fā)生什么,她只是需要一個理由,讓自己相信還有人在意她。哪怕這份在意是建立在誤會之上。

回去的路上,我媽塞給林薇一大包東西,有她自己腌的菜,還有新打的核桃。林薇推辭不掉,只好收下。我媽拉著她的手說:"常來玩啊,不要覺得不好意思。"

林薇點頭,眼眶有點紅。

車開出村子的時候,我從后視鏡里看見我媽還站在門口。她大概已經開始盤算下次回來要做什么菜了。而我知道,這個誤會,我暫時不會解釋。

有些謊言,是善意的。有些錯誤,不需要糾正。

林薇靠在車窗上,這次沒有睡著,她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輕聲說:"謝謝。"

我說:"別客氣。"

車繼續(xù)往前開,秋天的陽光照在路面上,有點刺眼。我想起昨晚我媽說的話:"一個人在外面,挺不容易的。"

是挺不容易的。所以有時候,一個誤會,也能成為一種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