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南京那年,我三十二歲,剛結(jié)束一段五年的感情。

不是什么驚天動地的分手,就是兩個人坐在客廳里,她說累了,我說我也是。然后她收拾東西,我?guī)退熊?。連吵架都省了,像兩個合作到期的商業(yè)伙伴,握手,道別,各自安好。

朋友說你該出去走走。我想也是,正好公司有個項(xiàng)目在南京,我主動請纓,當(dāng)作給自己放個假。五月的南京,梅雨季還沒來,天氣剛剛好。

第一天晚上,我在酒店附近找了家小館子吃飯。那種老式的蘇菜館,木頭桌椅,墻上貼著發(fā)黃的菜單。我點(diǎn)了鹽水鴨和一壺黃酒,一個人坐在角落里。

她就坐在我斜對面,一個人,也在喝酒。

我注意到她,是因?yàn)樗c(diǎn)菜的樣子很隨意,對服務(wù)員說:"你看著上兩個菜吧,什么都行。"這話聽起來不像是瀟灑,更像是懶得選擇。她穿著件普通的白襯衫,頭發(fā)隨便扎著,臉上沒什么表情。

我們對視了一眼,她沖我點(diǎn)點(diǎn)頭,算是打招呼。我也點(diǎn)頭回應(yīng)。然后各自低頭吃飯,相安無事。

快結(jié)賬的時候,外面突然下起雨來。南京的雨說來就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我沒帶傘,她也沒有。我們又對視了一眼,這次都笑了。

"要不要拼個車?"她先開口,聲音很平靜。

"好啊。"

車上我們才互相介紹。她叫林意,在南京工作,做建筑設(shè)計。我說我叫陳默,來出差的。她問我住哪,我報了酒店名字,她說正好順路,她家就在前面。

"其實(shí)我也是外地人,"她突然說,"在南京待了八年,還是覺得自己是外地人。"

我懂那種感覺。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就算待再久,骨子里還是漂著的。

第二天傍晚,我又去了那家小館子。說不清為什么,就是想去。

她也在。

這次我們坐在了一張桌子上。點(diǎn)菜的時候,她看著菜單說:"其實(shí)我挺討厭一個人吃飯的。"

"我也是,"我說,"但又不想應(yīng)付誰。"

"對,"她放下菜單,"所以才一個人吃。"

我們聊了很多。她說她三個月前也剛分手,男朋友是本地人,家里人一直催結(jié)婚,催到最后兩個人都煩了。她說她不是不想結(jié)婚,只是不想為了結(jié)婚而結(jié)婚。

"我媽說我想太多,"她笑了笑,那笑容有點(diǎn)苦,"可能是吧。"

我說我前女友也這么說過我。想太多,又想不明白,就這么耗著,耗到最后誰都不想耗了。

"其實(shí)挺可笑的,"她說,"兩個人明明相處得還行,就是過不下去了。"

我給她倒酒:"不可笑,這是常態(tài)。"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很多。最后是她送我回酒店的,因?yàn)樗任仪逍岩稽c(diǎn)。到了酒店門口,我說謝謝。她看著我,突然問:"明天有空嗎?我?guī)闳€地方。"

我說好。

第三天她帶我去了棲霞山。不是周末,游客不多。我們慢慢往上走,她走在前面,偶爾回頭等我。

"我喜歡這里,"她說,"安靜。"

山頂有個觀景臺,可以看到長江。江面很寬,灰蒙蒙的,像一幅沒上色的畫。我們坐在臺階上,誰也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開口:"其實(shí)我那天不是去吃飯的,是去喝酒的。"

我沒接話。

"我那天本來想好了,喝完酒就去江邊坐坐,坐到天亮。"她說得很平靜,像在說別人的事,"但是碰到你了。"

我看著她,心里突然有點(diǎn)難受。

"然后呢?"我問。

"然后就覺得,算了,可能還不是時候。"她轉(zhuǎn)過頭看我,眼睛很亮,"你信命嗎?"

我說不信。

"我也不信,"她笑了,"但有時候又覺得,很多事情就是這么安排好的。比如那天下雨,比如你第二天又去了那家店。"

我想說點(diǎn)什么,但不知道該說什么。最后只是說:"我也挺慶幸的。"

下山的時候,她問我什么時候走。我說后天。她點(diǎn)點(diǎn)頭,說那明天再見。

最后一天晚上,她來酒店找我。我們在樓下咖啡廳坐著,她點(diǎn)了杯美式,我要了水。

"我想過了,"她說,"不想問你要聯(lián)系方式。"

我愣了一下。

"不是因?yàn)椴幌肼?lián)系你,"她看著咖啡杯,"是因?yàn)樘肓恕?

她說她這人很麻煩,遇到在意的人就會患得患失,會想很多有的沒的,會把自己折磨得很累。

"我現(xiàn)在還沒準(zhǔn)備好,"她說,"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怎么照顧一段關(guān)系。"

我說我理解。

"你呢?"她問我。

我想了想,說:"其實(shí)跟你差不多。我也不知道自己準(zhǔn)備好了沒有。"

她點(diǎn)點(diǎn)頭:"那就這樣吧。"

她起身要走,我送她到門口。外面又下雨了,她撐開傘,回頭看我:"謝謝你這幾天陪我。"

"我也謝謝你。"

她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如果以后我們在別的地方遇到,可能我會裝作不認(rèn)識你。"

"為什么?"

"因?yàn)槲遗挛視蠡?"她說,"后悔今天這個決定。"

然后她真的走了,消失在雨里。

我回到房間,躺在床上,想起這幾天的事。其實(shí)我們什么都沒做,就是吃飯、喝酒、爬山、聊天。但就是這些,讓我覺得很舒服。不用偽裝,不用解釋,兩個陌生人,在陌生的城市,短暫地陪伴彼此。

后來我再沒去過南京。不是不想去,是怕去了會想起她,想起那幾天。有些事情,記住就夠了,不必重溫。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當(dāng)時我堅(jiān)持要了她的聯(lián)系方式,現(xiàn)在會怎樣。但想來想去,覺得她說得對。有些遇見,本來就是用來錯過的。

不是所有的甜蜜,都要有個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