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二歲那年，辭了工作，去妹妹家?guī)Ш⒆印?/p>

妹妹比我小五歲，嫁得很好。妹夫在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做高管，年薪百萬。他們住在江景房，一百五十平，落地窗外就是江面。孩子剛滿月，妹妹說她想回去上班，問我能不能幫忙。

我那時剛分手，對象跟我說，他想要的是能生孩子的女人，不是一個只會加班的工作狂。我聽完就笑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然后我說，那你去找吧。

接到妹妹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出租屋里收拾東西。房子是合租的，一室一廳，我住客廳改的小隔間。窗外是別人家的空調外機，嗡嗡響了三年。我想，去妹妹家也好，至少能住得舒服點。

妹妹說會給我工資，一個月八千。我說不用，你養(yǎng)我就行。她堅持，最后我也就收了。錢打到卡里的時候，我盯著手機屏幕看了很久。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掙得最輕松的一筆錢了。

孩子叫歡歡，白白胖胖的，很好帶。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給她沖奶粉、換尿布、洗衣服。妹妹和妹夫七點出門，晚上八九點才回來。回來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睡了。

周末妹妹會自己帶，讓我休息。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也閑不住，總想去看看孩子醒了沒有，餓不餓。妹妹笑我，說姐你這是職業(yè)病。

我沒說話。其實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一點被需要的感覺。

第二年，疫情來了。妹夫公司裁員，他僥幸留下，但工資降了三成。妹妹那段時間脾氣很差，經(jīng)常跟妹夫吵架。我抱著歡歡躲在房間里，聽著客廳里他們的聲音越來越高。

有一次，妹妹哭著跑進我房間，說她壓力太大了，工作上的事、家里的事，全都壓在她身上。我拍拍她的背，說沒事，會過去的。她靠在我肩膀上，小聲說，姐，幸好有你在。

我心里軟了一下。那個瞬間，我覺得這三年值了。

第三年春天，歡歡開始上幼兒園。我每天早上送她去，下午接她回來。其他時間，我就在家里做做飯，打掃打掃衛(wèi)生。妹妹說，姐你要不要考慮重新找份工作？我說再看看吧。

其實我知道該走了。我在這個家待了快三年，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生活。但我也知道，這不是我的生活。

我開始偷偷投簡歷。三十五歲，職場空白期三年，這樣的簡歷投出去，就像石沉大海。偶爾有幾個面試機會，HR都會問，這三年你在做什么？我說在家?guī)兔妹脦Ш⒆?。對方笑笑，說我們再聯(lián)系。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轉機出現(xiàn)在六月。我以前的同事給我打電話，說他們公司在招人，問我有沒有興趣。薪水不高，一萬出頭，但對我來說已經(jīng)很好了。

我跟妹妹說了這件事。她正在廚房切菜，聽完停下來，看著我說，姐，你要走？

我說，我總不能在你家待一輩子。

她沒說話，繼續(xù)切菜。那天晚上，她跟妹夫說了這事。妹夫很客氣，說姐你做什么決定我們都支持。妹妹在旁邊笑，說是啊，姐你終于要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了。

我聽出來了，她松了一口氣。

那個瞬間，我突然覺得有點冷。我在這個家待了三年，照顧她的孩子，像照顧自己的孩子一樣。她說過幸好有我在，說過很感激我。但現(xiàn)在，我聽到的只是松了一口氣。

后來我才明白，她大概一直覺得欠我的。我的存在，每天都在提醒她，她是個需要依靠姐姐的人。而她想要的，是獨立、體面、不欠任何人的生活。

我走的那天，妹妹給我準備了很多東西。兩箱水果，三盒茶葉，還有一萬塊錢。她說，姐，這是給你的補償，這幾年辛苦你了。

我看著那沓錢，突然笑了。我說，妹妹，你知道嗎？我不是來你家打工的。我是你姐。

她愣住了，眼眶紅了，說，姐，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但我也知道，她就是那個意思。

歡歡跑過來抱住我的腿，仰著臉問，姨姨你什么時候回來？我蹲下來，摸摸她的頭，說，很快。但我知道不會很快了。

我搬回了出租屋。還是原來那間，房東說一直給我留著。窗外的空調外機還在響，嗡嗡嗡，像三年前一樣。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妹妹發(fā)來微信，問我到了沒有，說歡歡一直在念叨我。我回了個"嗯"，然后就沒再說話。

手機又響了。是妹妹打來的語音電話。我接起來，她說，姐，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我說沒有。

她說，姐，你別這樣，你說話啊。

我沉默了很久，最后說，妹妹，你記得小時候嗎？你發(fā)燒，媽不在家，是我背你去醫(yī)院的。那時候我十二歲，你七歲。醫(yī)生說幸好送來得及時，再晚點就危險了。

妹妹哭了，說，姐，我記得。

我說，我不是要你記得這些。我只是想告訴你，有些事，不是錢能衡量的。

她哭得更厲害了，說，姐，我錯了，你回來好不好？

我掛了電話。

窗外開始下雨。雨聲蓋過了空調外機的聲音，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我閉上眼睛，想起歡歡軟軟的小手，想起妹妹靠在我肩膀上的樣子，想起那些我以為會永遠持續(xù)下去的日子。

但我知道，那些日子不會回來了。

我三十五歲了。我用三年時間，幫妹妹帶大了孩子，也終于認清了一件事:血緣不能讓你理所當然地索取，也不能讓你心安理得地接受。

第二天，我去公司報到。辦公室在二十樓，落地窗外是這個城市的天際線。同事們都很年輕，二十五六歲的樣子，叫我姐。

我坐在工位上，打開電腦。屏幕亮起來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才是我該待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