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金秋送爽，丹桂飄香。在全國“敬老月”來臨之際，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社教節(jié)目中心《法治深壹度》欄目聯(lián)合最高人民法院新聞局推出三集重陽節(jié)特別節(jié)目《司法護老 幸福銀齡》，聚焦老年人普遍關心的贍養(yǎng)、監(jiān)護、消費、防詐騙等熱點問題，看人民法院依法保障老年人權(quán)益，為老年人撐起“司法保護傘”，助力老年人安享幸福晚年。敬請關注第三集《交易有保障》之《老太太參加免費抽獎抽成了美發(fā)店“合伙人”》。

主持人齊奇：歡迎您收看《法治深壹度》，我是齊奇。我國當今社會正處在快速的發(fā)展過程中，人口老齡化正在不斷加劇，老年人面對層出不窮的新鮮事物和日益復雜的社會交往規(guī)則時，往往會顯得無所適從。如何面對這一挑戰(zhàn)，這也是留給我們?nèi)鐣恼n題，今天《法治深壹度》我們一起關注老年人的社會交往問題。

江蘇昆山的李奶奶最近攤上了大事。

李奶奶：吃不下飯也睡不著覺，我一個月都瘦了七八斤。

事情還要從那天李奶奶的兒媳婦讓李奶奶去抽獎說起，兒媳婦是一家美發(fā)店的會員，她收到了一條針對會員抽獎的短信通知。

李奶奶：我兒媳婦說你就去抽個獎嘛？又不要什么。我們老家的超市消費都有抽獎，雞蛋、大米，那是大獎。

李奶奶的兒媳：結(jié)果我婆婆一去不復返了，進去之后，沒音訊了。

那么，李奶奶來到美發(fā)店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呢？李奶奶后來回憶說，她進門后，有兩個工作人員一聽說她是來抽獎的，馬上就把她帶到了二樓的一個小屋。

李奶奶：這個理發(fā)師叫小偉，一個月工資是五千元，意思說這一點錢不夠，要支持他，給他們加薪吧，提成這個意思，我說怎么支持呢？是打錢嗎？她說不打錢不充錢，我想只要不充錢我就放心了。她說那我們先到一樓吧，她給我一束花，就塑料花叫我抱著拍照，放金片煙花，都在那一陣歡呼，說冠軍，抽到了冠軍，都在那鼓掌。

在一陣歡呼聲中，李奶奶暈暈乎乎地過了一把眾星捧月的當冠軍的癮。然后，她再次被帶到了二樓，這一次，工作人員開始讓她充錢，李奶奶覺得很驚詫。

李奶奶：我說你剛才說不用充錢了，你為什么又叫我打錢呢？她說打錢了才能抽獎，你不打錢你怎么抽獎？給我按到椅子上坐著，她說姐姐你剛才相都照了，你不充錢是不行的，我當時我感覺到這已經(jīng)上當了，最后她說你如果打了錢，我們還會給你的，后天我們就給你五千，你打多少錢，我們慢慢地五千五千都會給你的，我們不是騙子，我想著這也可以。

錢不會少，而且能幫理發(fā)師小偉完成業(yè)績，還能參加抽獎，李奶奶于是往店里充了八千元。

李奶奶：我說可以了吧，她說還不行啊姐，還要充，我說怎么還要充呢？她說我們這兒充得越多，冠軍越穩(wěn)當，如果充少了拿不到冠軍的，你把這個手機打開我看一下。她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給我按在椅子上坐著，她說你的銀行卡你打開我們看看，里頭有多少錢。我說有多少錢為什么要給你看？她說你要充值，我看看你有多少，最后我就打開給她看了。我說這是我的養(yǎng)老錢，她說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手機拿過去，她說你這利息才三塊錢，我們后天就給你五千，我們這比它這多。我說這個錢給你們難道還會多給我嗎？她說姐你放心，獎抽了，我們就會給你錢的，她說得很堅定，最后我都信了她的話，我就給她充了。

李奶奶剩余的兩筆錢全部充到了店里，連同第一次充的八千元，李奶奶總共充了三萬一千元。

李奶奶：她說還不夠，不夠抽冠軍，我說我手機上確實沒有，你給我錢弄干了，她說那你不充了，我跟小偉我們再合伙再把這個錢補齊，除掉我那三萬一千元，其他的就是他兩個合伙湊了五萬塊錢。

李奶奶此時也不知道是否應該感謝小偉，她該回家了，臨走前，她干了在理發(fā)店里的最后一件事情，自己支出了那么多錢，應該有個收條或發(fā)票。

李奶奶：我說你那個票給我，就跟欠條一樣。她說我們給你一個合同，這合同就是證據(jù)，我以為就跟欠條是一樣的。12點多了，家里頭也沒有人燒飯，小孩子嗷嗷叫，我連看都沒看，我就把字簽了，我想的總的來說你們是欠我的，她說后天我們?nèi)コ楠?，抽到了我就打錢給你。

然而，當李奶奶回到家后，一切跟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樣了。

李奶奶：回來第三天她沒給我錢，我就感覺到事情不對，她怎么沒有聯(lián)系我呢？到了第四天，我又問她，她說姐不好意思，我們抽了個季軍，我說打了這么多錢，你才抽了個季軍。她說那沒有辦法，你錢沒有充夠。她把季軍的圖片發(fā)給我看，第一個就是一千塊錢，后面都是小孩的玩具空靈鼓什么的，還有滅蚊器。我覺得這些東西我都不用，我說我不要。我看一千塊錢她也沒提，我也沒有要。我想你說后天給我五千元，這一千塊錢肯定也在那之內(nèi)。過了一個禮拜，我說美女，你不是說三天后給我五千塊錢嗎？她說姐我們還要發(fā)卡呢，這個卡不發(fā)出去，你是拿不到錢了。當時我感覺我確實是上當了，我說怎么發(fā)卡，她說你放心，這個卡你要沒時間，我跟小偉哥我們一塊出去發(fā)，陌生人都可以給，你家親戚你家姐妹都可以發(fā)，叫他們來消費，他們充值了你就可以拿錢了。她說你要把卡發(fā)完了，我們就可以分紅返利，我說怎么又是分紅又是返利，你不說有個條子就可以抽冠軍，這是我的欠條，你為什么不給我錢了，她說不是你那樣想的，你想錯了姐，這個錢在我們店里面。我說我的錢你不給我，你放你們店里干什么？當時我很生氣，她看我發(fā)脾氣，她很不耐煩了，她不理我了，怎么說她也不理，我只好聯(lián)系這個理發(fā)師。我說帥哥，我這個錢到底怎么弄？他說姐姐你這個錢已經(jīng)付了，你叫我也沒有辦法，我也是個打工的。我聽到他這樣說話，我簡直心都涼了，他說合同你沒看嗎？你這個合同簽了，你也就等于是入股了，你也屬于我們這個股里面的。

合同？什么合同？入股？又入的什么股？李奶奶徹底掉進了冰窟窿，這些詞，連同前面的返利分紅，對于李奶奶來說，基本像天書。

李奶奶：最后我看到合同上面確實寫的，到年底掙了360萬，可以分紅返利。

李奶奶此時傻眼了，她做夢都沒有想到，原本一個簡單的抽獎，現(xiàn)在竟把自己變成了合伙人。關鍵是自己的三萬一千塊錢，還能拿回來嗎？她幾天幾夜都睡不著覺，最后她只好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兒媳婦。

李奶奶的兒媳：盈利360萬，什么概念？經(jīng)常剪頭發(fā)的那個人也跟我說，他說這個店里面不可能盈利360萬的，所以你就不可能拿到錢的。

李奶奶：我對小偉說為什么你跟著她們騙我？他說這是老板交給我們的任務，我們要完成，不是我騙你，我說交給你任務就是叫你騙人，你為什么不騙別人？你為什么要騙我呢，你對得起我嗎？我當時很生氣，假如你媽的錢被人騙了，你生氣嗎？你心疼嗎？

李奶奶的兒媳：我婆婆天都塌了，全是她的養(yǎng)老金，她存了這么多年的錢全部投進去了。

李奶奶：我的養(yǎng)老工資一個月才一千塊錢，攢了好幾年的。

李奶奶兒媳：就想著怎么就能被騙，你為什么不打電話問一下我呢？

李奶奶：兒媳說媽我就不想說你，你真沒腦子，我說當時我心里很急，我也沒有問你，我想著我錢給她了穩(wěn)當，她們說后天給我五千，慢慢地就會給我，我就老相信她的這句話。

記者：你合同一個字都沒看？

李奶奶：沒看，所以我都不知道里面什么內(nèi)容。

兒媳婦帶著李奶奶去找律師看能不能通過打官司把這錢要回來，但結(jié)果卻讓她們很失望。

李奶奶：律師說我們接不了這個案子，你簽字了，這個案子不好弄?；厝チ耍姨焯煸谙?，夜里也在想。貪那個獎吧，這一點是錯誤的，以后不能再貪，就是超市里再抽大米什么的，我也不會再去抽。

齊奇：我們看到李奶奶真的是一朝被蛇咬，這回咬得夠疼的。您給我們歸納總結(jié)一下，李奶奶在簽這些合同的時候，她有哪些明顯的錯誤，讓我們也吃一塹長一智。

中國政法大學副教授于程遠：李奶奶最大的一個失誤就是沒有認真地看清楚合同上寫的內(nèi)容，然后就把合同簽了。

齊奇：是不是因為成年人簽了字，它就會產(chǎn)生法律效力。

于程遠：一般而言是如此的，在此之外，像自己的手機上有多少錢不要展示給外人看。

齊奇：咱不能那么實誠，我們看到銷售人員問，有一些問題不是非得答的，她問這個我覺得她都沒有邊界感，您就不要回答她。

于程遠：對，不要因為氣氛到了，不好意思不說，該拒絕的時候還是要拒絕，尤其是像轉(zhuǎn)賬匯款這種事情，最好不要假手他人，不要把自己的密碼什么都告訴別人，這實際上都是很危險的行為。

萬般無奈之下，兒媳帶著李奶奶找到一個法律咨詢公司，請他們給寫了一份訴狀，拿到法院辦理了起訴程序，那么，法官會怎么辦理這個案件呢？

江蘇省昆山市人民法院民二庭法官許廷廷：開庭的時候是李奶奶和她的兒媳婦兩個人來的，也沒有委托律師，在我們一般商事案件審理當中，很少有遇到李奶奶這樣的年齡比較大的當事人，我是非常地謹慎。

李奶奶：我認為我被騙了。

被告律師：協(xié)議書是經(jīng)過雙方平等自愿協(xié)商達成的協(xié)議，不存在欺詐或重大誤解的情形。

對方律師的態(tài)度很強硬，他辯稱美發(fā)店進行的是一種新型的營銷方式。不過，法官耐心聽完李奶奶和兒媳婦的講述后，對當時的情景有了一個基本的判斷。

許廷廷：李奶奶她這個處境，封閉式的消費環(huán)境里面，然后又有一群人過來，在誘導式消費這樣營銷策略的情況下，很難做出一個理性判斷。雖然沒有對她實施具體的暴力行為，但是這是一種無形上的心理壓力。

被告律師：被告將合同交付原告時，就合同中的手寫部分及乙方權(quán)利義務進行了詳細的說明。

李奶奶的兒媳：這個合同從來沒有講解過。

許廷廷：合同的重大的權(quán)利義務，一定要進行解釋說明，而且解釋說明的義務，舉證責任也是在理發(fā)店這一方，理發(fā)店它也沒有舉證自己進行了解釋說明。

也就是說，理發(fā)店沒有舉證他們把合同條款對李奶奶進行過詳細說明，意味著理發(fā)店沒有盡到解釋說明的義務。

許廷廷：在常理情況下，老年人從來沒有參與過這種理發(fā)店的經(jīng)營，一下子變成一個合伙人，這就是完全超出生活常理，還有她對于這個合同的理解，應該是超出她的認知，對于合同里說明的這些內(nèi)容，比如說作為合作方，你應當享受什么樣的分紅，還有不能退伙，這些她都無法理解，也超出了她的預知。

另外，關于工作人員當時對李奶奶承諾的每天五千元直接返現(xiàn)的說法，法官認為有重大的問題。

許廷廷：她承諾會返還資金，是一種欺騙的銷售行為。她意思是說現(xiàn)金券是打到原告在店內(nèi)的消費卡上的，跟李奶奶講的是五千元直接返現(xiàn)，這個返現(xiàn)和現(xiàn)金券還是有很大區(qū)別的。對于老年人來講她的理解，現(xiàn)金券五千元應該就是現(xiàn)金返現(xiàn)的意思。但是這些行為對于老年人來講又很難取證，我們在法律上界定它是一種欺騙，但是在取證上又非常地困難，所以我們綜合研判下來，認為這個合作協(xié)議書構(gòu)成一個重大誤解。

法官最終判決，李奶奶自己支付的第一筆八千元，是李奶奶基于同情理發(fā)師小偉而充的值，可以繼續(xù)留在美發(fā)店作為消費使用。其余的兩萬三千元，屬于重大誤解，由美發(fā)店返還李奶奶，同時撤銷雙方簽訂的合作協(xié)議書。 這個判決，讓李奶奶和兒媳婦心里的一塊重重的石頭落了地。法官說，這也是她辦案以來唯一一個以重大誤解來撤銷的案件。

齊奇：所以說審理老年人案件的時候是要有獨特的老年人視角的，是不是？

于程遠：是的，如果對于一個一般的成年人，特別是像我這樣的情況就會比較不利，一個研究法律專業(yè)的人去訂立一個合同。

齊奇：如果這個字是您簽的，您去打這個官司，我覺得您準輸。

于程遠：對。

齊奇：作為一個受過如此高等教育、心智健全的成年人。

于程遠：對，他可能會覺得你沒有看過合同很難采信。

齊奇：不能因為你自己不負責任，最后來找我的麻煩對不對？

于程遠：對。

齊奇：我覺得您這個例子舉得特別好，一舉我就明白了。因為現(xiàn)在社會日新月異，新的東西特別多，那可能對于老年人來說，他確實有的時候是應接不暇。

于程遠：是的，現(xiàn)在各種營銷手段的創(chuàng)新，老年人又長時間地脫離工作，所以可能有些情況下，對于咱們?nèi)粘⑴c工作的人不是什么新鮮的事情，但是對于老年人而言，可能是在日常生活中第一次接觸到，這個時候就缺乏應對一些突發(fā)情況的經(jīng)驗，就會產(chǎn)生各種各樣的問題。

來源：最高人民法院新聞局 中央廣播電視總臺社教節(jié)目中心

編輯：段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