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5月3日清晨，南京雨霧未散。距長江大橋通車不過兩年，鋼梁上還留有焊痕的黑色火紋。護橋班老兵劉大成站在橋頭執(zhí)勤，遠遠看見一隊轎車駛來——周恩來總理和羅馬尼亞領(lǐng)導人齊奧塞斯庫要登橋。車隊停穩(wěn)后，許世友邁開大步，舉手敬禮，聲音洪亮得像江面汽笛，現(xiàn)場立刻安靜。

解說員很快進入狀態(tài)，連珠炮似地報出數(shù)據(jù)：全長六千七百米、雙層公鐵、完全國產(chǎn)材料。一旁的周總理輕輕擺手，示意慢一點，隨后補充：“還得提一句，在武漢橋的基礎(chǔ)上總結(jié)了經(jīng)驗?！彼f這話時語速不快，卻字字清晰，仿佛鐵錘敲在鋼梁上。許世友聽得認真，不住點頭，招呼橋管處負責人暗暗記下。

當天傍晚的接風宴，地點定在賓館小餐廳。許世友出身農(nóng)家，打小練武，口味重，又酷愛野味，廚房早被他“包圓”：野雞醬、麻雀酥、清燉野兔，再配一鍋自養(yǎng)鯉魚熬出的乳白魚湯。為了照應貴賓，廚師又備了四道家鄉(xiāng)熱菜。賓館經(jīng)理是江蘇淮安人，得知老鄉(xiāng)周總理要來，便悄悄加了兩樣時令小炒，算作“添香”。

飯桌鋪好，菜肴冒著熱氣。周總理掃了一眼，淡聲道：“四菜一湯即可，這已夠豐盛，別違反規(guī)定?！苯?jīng)理正要解釋，已被總理一句“老鄉(xiāng)更要守規(guī)矩”堵回去。氛圍并未冷場，許世友爽朗大笑：“總理說得對，規(guī)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但咱得按照規(guī)矩活?！币痪湓?，把席間尷尬化成笑聲。

酒過三巡，秘書李文卿奉命端著小酒壺，走到周總理身旁：“總理，敬您一杯，祝您健康年輕?！敝芸偫矸畔驴曜樱⑽⒁恍Γ骸澳贻p人啊，長征時我也二十幾歲，一口氣能喝兩瓶茅臺，如今老啦，兩杯就行?！痹捯魟偮洌灰娝e杯小抿，目光仍炯炯。李文卿一口干了，臉漲得通紅，卻穩(wěn)穩(wěn)立定。場面隨即熱絡，羅馬尼亞客人也豎起大拇指稱贊中國酒量。

宴會散后，許世友把廚房剩下的半盆魚湯端到走廊，哐當喝完，抹嘴道：“好湯不能糟蹋?！彪S后他拉著李文卿去看夜色下的大橋。汽笛聲、燈光、江面水汽交織成一道壯觀畫面。許世友突然提起1968年那場“鋼鐵檢閱”——八十輛輕型坦克從橋面隆隆駛過?！澳强墒怯才鲇驳脑囼?，”他回憶，“當時頂著不小的壓力，真怕橋面會裂縫?！苯Y(jié)果橋身紋絲未動，許世友舒了口氣，揚聲一句“行！”聲音穿過夜風，如今仍在老兵記憶里回蕩。

幾天后，周總理一行離寧。賓館賬目送到總理辦公室，伙食費一欄空缺，理由是“招待任務，免收”。周總理圈出紅線：“無論何人用餐，按章付費?！本l(wèi)員匆匆找到李文卿，塞給他一元六角和一斤二兩糧票，“非交不可，總理已追問兩次?！崩钗那鋷еX，又趕回南京，將款項硬塞進賓館會計手中才作罷。往返折騰十余日，倒比吃那幾盤野味還費心。

這樁小事后來在軍區(qū)流傳甚廣。有人感慨：大橋能承坦克轟鳴，卻容不下一點特權(quán)的“超載”。許世友也私下說，“周總理是定盤星，規(guī)矩面前人人一樣，咱練武講氣力，他講的是真分量。”言語間沒有豪情萬丈，只有敬佩。

回到橋頭，劉大成已轉(zhuǎn)業(yè)，他隔江眺望那座鋼鐵長虹，橋面車流滾滾，火車汽笛時而長嘯。遠處碑石上，刻著“天塹變通途”幾個朱紅大字。字跡因風雨略有模糊，卻依舊奪目——仿佛在提醒后來者：橋梁之重，不止在鋼筋混凝土，更在紀律與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