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光宗朱常洛病了,一病不起。離他登基當上大明的皇帝,不過十天。
太醫(yī)們束手無策。只有一個外行的內(nèi)侍,名叫崔文升,竟然敢給皇帝開了個方子。朱常洛也真是豁出去了,竟然敢照著這個方子配藥、吃藥。
這下可好,大瀉不止,皇帝一夜如廁數(shù)十次,一度昏迷不醒。
然后,又有個膽大的來獻藥。
這個人叫李可灼,任職鴻臚寺,舉止頗有幾分仙風道骨。他被引薦后,向朱常洛進獻了自己調(diào)制的“仙丹”。仙丹被藏在一個造型古樸的錦匣內(nèi),送至御榻前。
朱常洛迫不及待,就著水服下一顆仙丹。感覺精神立馬好了許多,暖潤舒暢。大臣們懸著的心也都放下來,歡呼雀躍地退下了。
皇帝覺得自己的病,快好了。
▲明光宗朱常洛畫像。圖源:網(wǎng)絡(luò)
服食仙丹,在中國有悠久的歷史。朱常洛絕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
只不過,歷史上大多服食仙丹的皇帝或名人,都不是為了治病,而是為了長生不老,或為了升仙。
距離朱常洛當皇帝大約兩千年前,戰(zhàn)國時代,已經(jīng)有一撥煉丹方士在各國之間蹦跶,向國君進獻不死之藥,把齊、燕兩地個別國君發(fā)展為忠實擁躉。
從秦始皇開始,皇帝就普遍怕死,從而拉開了無限折騰地尋找長生不死藥的序幕。秦始皇最瘋狂的舉動,是派出童男童女各五百人入海尋藥。結(jié)果,人都有去無回。
漢武帝晚年也怕死,但他比秦始皇“幸運”,因為這時候已經(jīng)有方士聲稱可以煉制丹藥,不用再去虛無縹緲的海上找了。
方士李少君,自稱見過蓬萊仙人安期生。他向漢武帝表示,他有一項神奇的技能,可以化丹砂為黃金,再用這些黃金涂抹餐具表面。一日三餐使用這種特制的餐具,可以延年益壽。壽命足夠長了,才能到海上見到安期生,求得不死之藥。
李少君這個腦洞開得很大,理論邏輯也沒毛病,所以深得漢武帝信任。
不過,他還沒幫漢武帝實現(xiàn)長生大業(yè),自己就先病死了。延年益壽的說服力大打折扣。
現(xiàn)在的研究認為,李少君其實就掌握了一項核心技術(shù):朱砂為澒。就是他能夠用丹砂燒煉成汞(水銀)。
靠這項技術(shù),李少君在帝國的不老之藥忽悠版圖上,贏得絕對重要的一席之地。
▲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圖源:影視劇照
漢武帝時代,估計有少數(shù)像李少君這樣的“精英”掌握了“朱砂為澒”的技術(shù)。
當時寫成的一些書,包括淮南王劉安所編的書里,都記載了這項技術(shù)。比如《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將丹砂列為上品藥,明確指出其能化為汞。
大家應(yīng)該還記得司馬遷寫過的“巴寡婦清”——中國最早的女富豪。她是怎么發(fā)家的?就是因為家里有礦,家族發(fā)現(xiàn)了丹砂礦,靠賣丹砂賺得盆滿缽滿。
可見,秦漢之際,丹砂的需求量和價格都很可觀。而其主要流向,正是用于煉丹。
煉丹術(shù)中,丹砂和水銀一直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古代方士把煉丹渲染得神乎其神,說白了都是圍繞丹砂一水銀之間的神奇“還丹”變化來進行的。
就像東晉著名的煉丹家葛洪所言:“丹砂燒之成水銀,積變又還成丹砂。”就是這么簡單的兩個化學(xué)過程。
用我們現(xiàn)在的化學(xué)知識,一個高中生就可以秒殺古代一流的煉丹家。
但古代煉丹家在毫無現(xiàn)代化學(xué)知識的背景下,試驗出了這么神奇的化學(xué)變化過程,他們的原創(chuàng)性,絕對讓現(xiàn)代人望塵莫及。
當時的煉丹家在理論認知上非常淳樸。他們發(fā)現(xiàn)丹砂這么奇妙,能在水銀、丹砂之間變來變?nèi)?,不像草木一燒就成了灰燼。他們還發(fā)現(xiàn),丹砂不但燒而不燼,而且“燒之愈久,變化愈妙”。
“燒不死”和“不敗朽”的東西,一定也能使人長生不死。
基于這種樸素的信念,煉丹家不斷折騰,在主料丹砂和水銀之外,按照一定的比例加入其它金石藥物,彼此混合燒煉,反復(fù)進行還原和氧化反應(yīng)實驗。
最終,頂級的煉丹家用九個連續(xù)的反應(yīng)器,可以遞次煉成丹華一神符一神丹一還丹一餌丹一煉丹一柔丹一伏丹一寒丹。這就是著名的“九鼎神丹”了。
▲嘉靖是煉丹術(shù)的擁躉。圖源:影視劇照
自古以來,自稱深諳煉丹大法的方士奇人很多。有些是忽悠的,也有些是真誠的。
先舉個大忽悠的例子。
唐武宗李炎在位期間,找了一堆道士來煉仙丹。這個煉丹小組的負責人叫趙歸真。煉了許久都煉不出一點兒名堂,趙歸真請求到吐蕃采購煉丹用的仙藥,說這些仙藥本國找不到,只有吐蕃國有產(chǎn)。
他的請求未獲批準,理由:你是煉丹小組的組長,肩負重擔,如果你去干采購的活兒了,整個小組不就群龍無首了嗎?
你就說吧,需要什么仙藥,我們派人去買就行。
趙歸真于是奏上藥名:李子衣十斤,桃毛十斤,生雞膜十斤,龜毛十斤,兔角十斤……
唐武宗讓人找遍各地,果真沒找到。
肯定咯,這些都是趙歸真想開溜而杜撰出來的藥名,怎么可能找到?
反正唐武宗跟著趙歸真煉丹吃藥,30歲出頭就歸西了。
而一些真誠的煉丹家,可能窮其一生,都在琢磨怎么煉出一爐“好仙丹”。
比如葛洪。
葛洪強調(diào),煉丹一定要找人跡罕至的名山,否則邪氣進來了,藥就煉不成。開爐前還要齋戒百日,不見俗人等等。百般禁忌,種種儀式,哪一個都得認認真真,不能疏忽。
尤其是火候,決定了將要進行的化學(xué)反應(yīng)是否成功。一個好的煉丹家,一定是對火候的掌握到了純熟的地步。葛洪特別鐘意用馬糞做燃料,他甚至認為,有些丹藥煉制時須“以馬屎火煴之三十日”。
除了馬糞,人糞偶爾也用于古代煉丹活動。
唐末成書的《通玄秘術(shù)》記載了一種名為“人糞霜”的燃料,即將一兩左右重量的人糞晾干后盛于瓦片,在火上燒烤,待顏色發(fā)紅后再用瓦片蓋好,移走使溫度趨冷,以免成灰,取出后即可用作溫養(yǎng)丹藥的燃料。
這個也成了煉丹的一個“小秘訣”。
總之,煉丹是一項既講究又燒錢的事業(yè),沒幾個人玩得起。
▲大師級的煉丹家陶弘景。圖源:網(wǎng)絡(luò)
不過,即便是最認真負責的煉丹家誠心誠意煉出來的“仙丹”,給你,你敢吃嗎?
按照規(guī)矩,煉丹家應(yīng)邀為皇帝、貴族煉丹,一般都要先自服,試吃看有沒有問題。
試吃往往試出悲劇。《洞仙傳》寫過一件事,東漢時期,毛伯道、劉道恭、謝稚堅、張兆期四人一起在王屋山學(xué)道,學(xué)了三十多年,共同煉出一款神丹。毛伯道先試吃,死了。劉道恭接著吃,又死了。謝稚堅、張兆期一看勢頭不對,都不敢吃,棄藥而逃。
這件事不管真假如何,至少說明了當時煉丹家的一種成名風險:以身試藥、中毒而亡的概率,畢竟太大了。
丹藥中所含的鉛、汞、硫、砷等物質(zhì)對全身各系統(tǒng)和器官均有毒性作用。其基本病理過程涉及神經(jīng)、造血、泌尿、心血管、生殖等多個系統(tǒng)。
比如汞,中毒后手腳發(fā)麻,口腔麻痹,全身乏力,頭昏,頭痛,嚴重可危及生命。
此外,硫和砷的氧化物,都是劇毒。
這些原理,古代煉丹家一開始不懂,但他們試過、死過就慢慢知道了。
為皇帝煉丹的方士,為了自身安全,會借力皇權(quán)轉(zhuǎn)移試藥風險。
北魏道武帝拓跋珪當政期間,有個叫董謐的人向拓跋珪進獻煉丹成仙的經(jīng)書,獲得重用。拓跋珪專門為他設(shè)置仙人博士職位,設(shè)立仙坊,作為煮煉仙丹的指定場所,還封了整座西山,只為煉丹提供燃料。最重要的是,拓跋珪為董謐提供了一批死刑犯,用于試藥。
這批死刑犯,基本都試藥試死了。拓跋珪自然也不敢服用董謐煉出來的仙丹。
知道服用丹藥中毒的風險太大,惜命的皇帝通常是不會輕易吃的。北齊文宣帝高洋請方士煉成了九轉(zhuǎn)金丹,但他一直放在玉匣里不吃,對外聲稱:“我貪人間作樂,不能飛上天,待臨死時服耳?!?/strong>
等到死馬當活馬醫(yī)的時候吃,也不遲。
除非,哪個好彩的皇帝遇到了大師級的煉丹家,他才敢放心服用。
陶弘景就是這樣的大師。他為梁武帝蕭衍煉過丹藥。史書記載,梁武帝為陶弘景提供了黃金、朱砂、曾青、雄黃等作為煉丹之用。丹煉成后,色如霜雪,陶弘景稱為“飛丹”,他自己吃過后感覺身體變輕了,有種升仙的幻覺。梁武帝跟著服用了,也有很好的效果。
但是,同時代的另一煉丹家鄧郁,也為梁武帝煉制了丹藥。梁武帝卻不敢吃他的。
可以看出,南北朝時期的皇帝,雖然也想長生,也想升仙,但他們對丹藥的服食還是很慎重的。
▲服食丹藥要慎重。圖源:影視劇照
唐朝人對丹藥的態(tài)度,可就沒有這么慎重了。包括前面提到的唐武宗在內(nèi),唐朝至少有六任皇帝是服用丹藥中毒而死的。
皇帝的瘋狂,也帶動了文臣武將、詩人道士的瘋狂。李白、韓愈、元稹等等,要么極度熱衷煉丹,要么因為服丹而死。整個大唐的氣質(zhì),似乎都帶著這種癲狂、迷幻而不真實的色彩,這跟丹藥的流行不無關(guān)系。
不過,代價太大了。你想想,光皇帝就貢獻了六條命。
所以入宋以后,服食金丹這種高風險的事兒,大家干得少了,慢慢轉(zhuǎn)而練起內(nèi)丹術(shù)。
看來,還是氣功安全點。
到了元明以后,煉丹術(shù)本身也發(fā)生了重大變革,以丹砂、金石煉丹的傳統(tǒng)方式,幾乎完全被本草所替代。方士們希望在植物王國尋得合適的煉丹原料,即現(xiàn)今廣泛流行的本草中藥。
但并不是說本草丹藥就無毒,很多用于煉丹的草木本身也有毒性。因此,這些也可能致命。
然而,不要命的皇帝,還是有的。
嘉靖、雍正等明清兩代熱衷于丹藥的皇帝,時常服用的仙藥可能主要功能在于壯陽。這些仙藥基本混雜了草本與金石,還有紅鉛、秋石、人乳等詭異的配方。有種說法,他們最終也都中丹毒而死了。
登基一個月的時候,病重的明光宗朱常洛吃到了李可灼進獻的仙丹。這種仙丹,其實就是一種混合紅鉛、辰砂等煉成的紅色藥丸。
朱常洛一下子感覺病快好了,直夸李可灼是“忠臣”。當晚,又催促著服下了第二顆紅丸。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凌晨,朱常洛病情突然惡化,隨之一命嗚呼。
李可灼及其進獻的紅丸,成了最大的嫌疑。是意外,還是蓄意?背后,有沒有主謀?“紅丸案”發(fā)生后,一直就是眾說紛紜的疑案。
就“仙丹”本身而言,在漫長的皇權(quán)歷史中,它始終昭示著帝王們最詭異的一種死法。很多離奇無解的、陰謀密布的皇帝之死,背后都有仙丹的影子,或以仙丹作幌子。
朱常洛服用之后,回光返照式的體驗與迅速的垮掉死亡,恰好是古代丹藥神秘懸疑的一個縮影:
即便你貴為皇帝,服用之后,下一刻你都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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