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歷史就像一把標尺,衡量并記載著不同時代的文化進程、精神建構和審美創(chuàng)造。我們正處于一個偉大的時代,新時代需要藝術家通過自己的創(chuàng)作,為新的文化和藝術高峰增添內涵,這是當代藝術的使命,也是當代中國畫的使命?;诖?,本報一直在關注新時代中國畫如何發(fā)展這個大課題。自2025年1月至3月連載十期,推出著名國畫家、美術理論家漢風先生的長篇論文《新時代優(yōu)秀中國畫的十大特質》,并同時刊發(fā)了大量當代具有代表性的中國畫優(yōu)秀作品。論文發(fā)表后,在美術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并收到很多來電來稿,希望我們繼續(xù)刊發(fā)類似的文章,為當代中國畫的發(fā)展把脈導航,這是本報的神圣使命,也是本報義不容辭的責任和義務。中國畫如何實現(xiàn)歷史性跨越?中國畫如何從藝術的高原攀向藝術的高峰?面對時代的呼喚,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國際背景下,在我國經濟社會和科技文化快速發(fā)展的背景下,在人工智能重新塑造人類新的生活方式的背景下,我們的國畫家和美術理論家應該站在歷史的高度,以更加寬廣的視野、更加博大的胸懷、更加銳意的創(chuàng)新精神,深入思考繼承傳統(tǒng)與當代創(chuàng)造、民族精神與人類精神、社會價值與文化價值、崇高境界與大美追求、科學賦能與藝術創(chuàng)新、本體表現(xiàn)與AI助力等不可回避的課題,在守正創(chuàng)新中深刻表現(xiàn)人民火熱的生活,深刻表現(xiàn)人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基于此,本報決定開設《正大氣象——新時代中國畫高峰論壇》,從本期開始,連續(xù)刊發(fā)眾多著名畫家、理論家的文章和作品展開學術討論。我們同時衷心地期望廣大的國畫家和美術理論家以自己對中國畫發(fā)展的獨特見解,為論壇踴躍投稿,共襄盛舉,從而為推動新時代中國畫的發(fā)展作出我們應有的貢獻。
走向開放 走向現(xiàn)代走向多元
——關于中國畫問題的思考
□周韶華
最近,《中國書畫報》干了一件對推動當代中國畫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的大事,那就是以大版面連載十期著名藝術家漢風的長篇論文《新時代優(yōu)秀中國畫的十大特質》。這篇論文以文化的高度和哲學的高度從十個方面對中國畫的發(fā)展提出了作者自己獨特的見解。該論文視野宏闊、論述深刻、觀點鮮明,應該引起美術界的高度重視和深刻思考。
隨著第三次科技浪潮的沖擊和世界傳媒的飛躍發(fā)展,加之發(fā)達的交通工具以及現(xiàn)代人渴望開闊視野和相互交流的心理,區(qū)域文化迎來了一個急劇變革的時代。伴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與外域的對話和交流,外來文明的科技、文化和藝術逐步被注入到中國社會,促進了中國的改革進程。這一趨勢是新時期的特征。我們的文化背景(或稱文化參照)已由本土擴展到整個世界。中國文化已由多因子構成,不是向儒釋道回歸,實行儒釋道互補,而是中西互補。我們可向傳統(tǒng)索取,也可向西方索取,這種多元的趨勢即將帶來新的融合。在這個意義上,中國畫以往的形態(tài)、手法和樣式就不能滿足新時期的需要和新一代人的審美欲望。這就向我們提出了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如何對待中國的傳統(tǒng)?
周韶華《狂瀾交響曲》
作為中國國粹之一的中國畫,在當代文化變革的旋渦中,承受著嚴峻的考驗。國際繪畫潮流的沖擊,使這個獨立封閉的藝術系統(tǒng)的發(fā)展前景變得撲朔迷離起來。在眾說紛紜之中,有推崇創(chuàng)新的,有堅持守成的,還有呼吁另起爐灶的;有人建議把它作為保留畫種送進博物館,有人提出修筑一道小“長城”,把它同外來藝術隔開,讓它在純粹的體系中自我更新,有人則主張放任自流,不予干涉。
這些表面上針鋒相對的見解,從各不相同的出發(fā)點和價值標準去看,似乎都是合理的。這里可以借用一下科學哲學家波普爾對科學研究作出的通俗而深刻的斷言:怎么都行!
中國畫發(fā)展的總體格局表明,相異互補、大融合、大交流是產生偉大藝術的重要條件,混融是其自身發(fā)展的基本規(guī)律之一。中國畫是多層次、多方位、長期綜合運動的文化結晶,各派本來是可以并行發(fā)展的。很遺憾,在“文革”期間,將藝術流派與政治傾向簡單掛鉤的做法,使不同的藝術思想成為不同的政治態(tài)度的對應物。其直接后果是,出現(xiàn)了“批黑畫運動”這種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持久的反常現(xiàn)象,使畫壇滋生出一種背離藝術規(guī)律的單一的“大一統(tǒng)”藝術思想。
當然,我們判定畫壇應該向多元化發(fā)展,并不排除從更宏觀的價值觀上去分析各種不同傾向的追求。由于中國正處在一個歷史性的轉折時期,處在一個走向改革開放、走向現(xiàn)代、走向世界的階段,處在古典文化形態(tài)向現(xiàn)代文化形態(tài)轉型的時代,作為文化先驅的藝術,就不可能不打上這個時代的印記。換言之,從古典文化形態(tài)轉化為現(xiàn)代文化形態(tài),從一個封閉自足的系統(tǒng)走向開放、走向現(xiàn)代、走向世界,將是新中國新藝術的文化使命,自然也是中國畫發(fā)展的大趨勢。諸多經驗證明,任何藝術的歷史性突破都是多元相濟的,任何偉大藝術的成因都是多元的,陳陳相因不可能產生偉大的藝術。
把握中國和世界的文化脈絡,從文化學的層次去不斷開掘,仍將是中國畫發(fā)展變革的走向,而多元混融是永無止境的歷史發(fā)展趨勢。毫無疑問,混融不是個性的消滅,相反,它是在中華民族精神和民族傳統(tǒng)基礎上對其他文化優(yōu)秀品質的選擇吸收,是對個性的豐富與完善。
從文化學的層次去思考,中國畫的發(fā)展有著兩重意義。第一,國畫家可以直接表達本時代的文化精神,從正面或側面去反映這個時代的精神和風貌。第二,藝術作為文化系統(tǒng)中的一個子系統(tǒng),從歷史的規(guī)律看,可以突出中國畫的文化價值。一種藝術若審美規(guī)范符合特定的時代精神,成為該時代的代表性藝術,那么它就從本質上體現(xiàn)了藝術的文化價值。
但是,我們不能不看到,當今中國畫審美價值取向的主流還停留在明清文人畫的意象審美階段,雖然在內容和取材上已有某些突破,但在主要表現(xiàn)手法、作品樣式和作品形態(tài)上多有明清文人氣質而少有時代氣息,這是與社會的發(fā)展和時代的要求相悖的。
我認為,豐富和發(fā)展中國畫傳統(tǒng),主要靠對民族和時代的文化精神的繼承,而不是手法、形態(tài)和樣式上的傳統(tǒng)沿襲;要順應中西文化交流的勢態(tài),而不是堅持關門自守的狹隘思想。重要的是,要從觀念上追隨時代,振奮起探索創(chuàng)新的勇氣。沒有探索,就沒有創(chuàng)新。在新舊交替之際,努力實現(xiàn)藝術語言的實質性突破是重要一環(huán)。
對現(xiàn)代中國畫的美學追求,也應該具有開放的姿態(tài)和廣采博納、吞吐百家的氣魄。我個人歷來主張兩條腿走路:一條是跨越元明清文人畫的傳統(tǒng),從漢唐和先秦藝術中去追根溯源;另一條是橫向移植國外優(yōu)秀的繪畫遺產,作為中國畫變革的催化劑。
中國畫的前景何去何從,使我們聯(lián)想到了中國文化中另一國粹——中醫(yī)的發(fā)展。中國醫(yī)學同樣也面臨過西醫(yī)的挑戰(zhàn),結果是中醫(yī)沒有被取代。具有悠久歷史的文化中心印度的畫壇、帶有從屬色彩的文化區(qū)泰國的畫壇和東西混交的邊緣性文化區(qū)日本的畫壇,傳統(tǒng)繪畫、西方繪畫、土洋結合的繪畫以及三者之間的過渡形態(tài),形成了和平共處、相安無事的關系。往日的爭論已成為美術史冊上被翻過去的一頁。很明顯,藝術的發(fā)展變革,藝術借鑒中的橫向移植,永遠也不可能造成“國將不國”的危機,而只會顯示出畫壇的成熟、文明和進步。
周韶華《岡底斯山脈晚霞》
這種進步是多元吸收、大膽試驗的結果。可以這么說,沒有比較,沒有不同意見的討論,就不會有藝術創(chuàng)造的活力;沒有一個繁榮的、多元的、百花齊放的局面,中國畫就沒有不斷發(fā)展的生機;沒有大膽的借鑒和相互間的交流,就不可能帶來中國畫的變革。
中國畫的發(fā)展并不是一代人能夠完成的,它需要好幾代人的共同努力和反復實踐。事實上,體現(xiàn)我們時代風范的現(xiàn)代中國畫,在相當廣泛的藝術實踐中,具有貫通古今、融匯中西的特征。環(huán)顧近現(xiàn)代中國畫壇的大手筆,徐悲鴻、蔣兆和、劉海粟、林風眠、李可染、傅抱石、石魯諸家,盡管風格各異,走的卻都是這條路。
觀念的開拓,離不開學術民主的氣氛。不同的學術觀點并存,幾代人共同參加討論,充分發(fā)揚民主精神,積極開展學術對話,在彼此尊重的氣氛中來闡明自己的觀點,這不僅有利于交流思想,而且也有利于在共同的前進道路上得到相互的信任和諒解,這樣才能保證藝術上的繁榮與民主,才能促使美術事業(yè)健康發(fā)展。無論群體的構造還是自成的體系,都應在良好的氣氛中得到發(fā)展,充分顯示自己的優(yōu)勢。要開展正常的學術爭鳴,而不是干涉他人的“內政”。
我相信,人是最活躍的,他們不會在高度民主和發(fā)達的現(xiàn)代社會中毀掉自己的個性。相反,他們將更尊重自己的人格和民族精神,在世界的文化潮流中不斷塑造自己的個性,彰顯民族的尊嚴,使本民族的文化不斷高揚,使本民族的藝術不斷發(fā)展且具有新的生命力,并在世界文化藝術中占有一席之地。因此,中國畫完全可以融貫古今中西藝術之精華,集人類優(yōu)秀文明之大成,創(chuàng)造性地體現(xiàn)現(xiàn)代民族精神,從而走向世界。
生活是藝術的土壤,時代是藝術的脈搏,人民是藝術工作者的母親。立足于東方,順應建設和改革的潮流,認真實踐,大膽實驗,不脫離時代,中國畫才能有更大的發(fā)展。(本文作者系湖北省文聯(lián)原主席、湖北省美術院名譽院長、中國文聯(lián)終身成就獎獲得者)
通造化之奇妙寫存在之真如
——著名國畫家賈又福先生藝術觀感
□漢風
大岳橫亙,曠野無人,紫氣東來。天地悠悠之高古、風云舒卷之奇幻、萬物性靈之莫測,在這里均化為一首首無形、奇妙而又震撼的樂章,從而以至真之情傾訴著人與萬物共有的悲欣,而著名山水畫家賈又福先生正是這操琴的圣手。
在賈又福先生的作品前,我一次又一次地感受著大山的生命和靈魂。
十幾年前,他的“大岳太行”系列以博大、高古、野逸曾使人們深深地感動。那如屏的巨崖、肅穆的山林、純樸的牧童……都是一首首不曾雕琢的詩,以其不曾泯滅的童心召喚著太行山久違的山魂。面對那風侵雨蝕、大純大樸的太行,面對那世代如斯的山民,他以真誠拂去久積的蒙塵,以有限丈量著無限。
幾十年的風吹雨打,幾十年的滄桑變幻,賈又福終于從太行山那古老的圖騰中讀出了存在之真,他終于從那橫亙千古的造化之巨中讀出了自然生生不息的微義大觀。他正在走向自我超越之路。他的“高山仰止”系列則是這種超越的又一明證。
從賈又福的《無聲的呼喚》《大音希聲》《無邊心潮》等代表作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在他的“高山仰止”系列里純樸的牧童消失了,太行山的地域特征消失了,那種對局部文化的情結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宏大的無名之山和沉醉之石所透出的宇宙感,單純、寧靜的筆墨所透出的精神性,以及自在、睿智的心境所透出的存在性。
《大岳金聲》中那如屏的巨崖高傲地矗立著。晨曦中,金色的朝暉將肅穆的山林染成無數條逶迤綿延的橘紅色彩帶,那彩帶如造化之冕盤繞在大山之巔,是那樣地壯麗、那樣地輝煌。在這里,四壁回蕩的松風清音和神秘的天籟匯聚成一組組不可阻擋的強音,飛向天邊,飛向鴻冥。
在《玉宇瓊樓》里,群峰共峙,直插蒼天的崇高感和神秘感將我們帶入一個冷峻、明潔而又神圣的境界。在這里,形同冰川巨峰的偉力和莊嚴、神圣、悲壯的宗教感使我想起了偉大的格列柯。
這是一個寧靜的世界,同時又是一個神秘的世界。
當造化創(chuàng)造人類的一剎那,同時也意味著人類將創(chuàng)造自然,而這種創(chuàng)造和對這種創(chuàng)造的希冀與瞻望不正是人類世代如斯的宿命嗎?也正是這種創(chuàng)造,人完成了自身的塑造。《大岳雄風》中那人格化的大山奇石,不正是一個個向未來瞻望的人之圖騰、山之圖騰、造化之圖騰嗎?它們是那樣地肅穆、那樣地莊嚴、那樣地虔誠。歲月的斑駁陳痕在這里濃縮為無聲的詩行,古老的靈魂在這里長醒不眠,伴著狂風陣陣、雷鳴電閃。
這不是山,這是一座座無字之碑,上面閃耀著人類存在不死的信念。這里既有萬古洪荒、漢唐風范,更有易水悲壯、千里狼煙。在這一幅幅巨幀大幛之上,神秘的更加神秘,雄渾的更加雄渾。它使我聽到壯漢無調、蕩氣回腸的山歌,它使我感到悶鼓隆隆、欲破欲裂的驚心。
賈又?!顿p心且看太行山》
這是一種大美和大境界的交響。在這里,賈又福先生崇高的精神與寧靜的心境是那樣自然地混融一體,并且天衣無縫。這種精神的偉力和浩然之氣在他的妙手下,以一種無聲的筆墨樂章為我們演奏出一個至大、至剛卻又無跡可求、無聲可尋的神秘世界。在賈先生的作品前,我又一次體驗了先賢大德“大音希聲”和“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的內在精義,也再一次領略了人間大美那強烈的精神性所帶給我們的無比絕妙的神圣境界。
在當代藝術界,后現(xiàn)代的平民化特征也許無可厚非,而它極端的世俗化又無情地消解著真正的藝術,從而使藝術普遍性地陷入低俗、麻木和冷漠的泥潭。
正是在這個特定的時代背景下,越發(fā)顯現(xiàn)出賈又福先生的可貴和可敬。他的作品所透出的大美、內美和崇高,在我們這個時代是如此地彌足珍貴。
從賈又福先生的《天地悠悠》《天行健》等代表作中,我們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一種具有現(xiàn)代特征的宏大敘事,但這種宏大敘事卻并不存在傳統(tǒng)意義上的宏大敘事所普遍具有的那種高度同一性所造成的致命弱點。賈又福先生已經完成了他那宏大敘事從倫理意義向存在意義的超越,我們從中既可以感受到具有圖騰特征的生命儀式,又可以感受到自然物性與人類精神內在的合一。正是這種境界使賈又福先生立于當代藝術大師之林而無可爭議。
藝術之道,乃寂寞之道。只有在一種相對封閉的境遇中反躬內求,才有可能產生真正的藝術創(chuàng)造,賈又福先生深明此理。他深知:“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边@個“得”是對自己本真內性的發(fā)現(xiàn)和認識,這個“得”是一個人獨特的心性和對世界及自然的個性化理解與整合。正是這種個性化理解和整合成為生命之結晶,才可以使一個人進入生生不息的真如之境與自在之境。賈又福先生正是在幾十年的孤獨中窮偏僻、遠跋涉、歷艱辛,苦人所不能苦、見人所不能見、感人所不能感、練人所不能練、得人所不能得,從而使自然萬化、妙遇心跡、神會情合、筆通鬼神,以至于今天領受得道的快樂。
人乃造化之子,同時也是造化的發(fā)現(xiàn)者和創(chuàng)造者,人正是在造化的際遇中確立了自己。知此理者,自然處處皆可顯我心性、顯我神靈,我之心性亦可寓自然之巨、造化之博。然而,這種物我的關系并不是每一位藝術家都能領受得到的。它就像一個看似平矮,實則險峻的坎兒,使眾多的“藝術家”一生難以進入真正的藝術之門。賈又福先生曾說:“不懂物我通達貴在精神感應者,只能治術之末,不能得藝之本?!闭蛩蠲鱾€中三昧,所以能夠通過平凡的山水洞察天地萬物,并能近取諸身、遠取諸物,與造化通達,與神靈共舞,從而達到“通神明之德,類萬物之情”的無掛礙之境界。
賈又福先生的作品難得之處還在于整肅、崇高、神秘的背后透著一種內在的淡然。這淡然固然得益于他固有的秉性,但只靠這種“天骨帶來”的“無師之智”是絕不會成就今天的賈又福的。幾十年對自身稟賦的不斷滋養(yǎng)和陶冶,是構成賈又福先生內在之淡然的更為重要的因素。正是這種無時不在的滋養(yǎng)和陶冶,才使他能夠將一種沖融、淡泊、平易、安詳的精神置于神圣和崇高之中,并物化為他一件又一件的精湛之作,這在他的《朝暉》《天地悠悠》《大岳壁觀》等作品中均得以充分地表現(xiàn)。
當我們?yōu)橘Z又福先生那博大、神秘的作品所展示出的精神境界而激動之時,同時也會為他那獨特的藝術語言,即筆墨和形式的精妙所感染。
筆墨之道實乃語言之道。藝術語言作為某一個時代、某一個地域所認同的藝術規(guī)則和習慣,承載著對已有思想進行交流的使命,這是藝術語言的第一特征。藝術語言同時也是生生不息的新的生命意志與新的思想之光的即時顯現(xiàn),這是藝術語言的第二特征,也是藝術語言更具終極意義的本質特征。藝術語言作為一種抽象的真實,包含著一個藝術家全部的生命和精神軌跡。對藝術家來說,語言既是一種界限和棲止地,同時又是一種生命的外顯。作為一種界限和棲止地,每一種語言都是一種變量并只具有暫時的意義,而越是單純的語言其生命力與感染力也就越強。賈又福先生正是通過其十分單純的語言形式表現(xiàn)一種難以企及的豐富。黃賓虹曾說:“畫清醒難,模糊更難,須又清醒又模糊。知此道,方知‘渾淪’和‘迷離’之理?!辟Z又福先生的筆墨正是于此見其高妙,他所認識的渾淪說以及他那更進一層對“白渾淪”“黑渾淪”和“灰渾淪”的深層筆墨探索,使他的作品具有一種十分獨特的審美價值。從他的《高山仰止》《無聲的呼喚》《玉宇瓊樓》《朝霞》《大岳金聲》等作品中我們會發(fā)現(xiàn),他的“白渾淪”白而不薄、“灰渾淪”灰而不溫、“黑渾淪”黑而不膩,尤其是他那十分獨特的“黑渾淪”最為可貴。在這里,濃墨和焦墨交相輝映,于渾黑中頗見清明之精神。畫到深厚處,筆筆精妙,筆筆相佐而不爭。通過積墨、積厚、積渾的極端化筆墨處理,他的作品所呈現(xiàn)給我們的是光彩煥發(fā)、精神閃爍,而無一點黑氣和濁氣。他正是通過在筆法中盡墨法之妙、在墨法中盡筆法之妙這種長時間的艱苦探索,最終形成了自己十分獨特的藝術風格。
賈又福《高原冬暖》
賈又福先生的筆墨以平、重為主要特征。“平”來自畫家精神氣象之平和、安詳,“重”來自畫家對宇宙萬象之存在的直覺和悲欣。在這里,“平”是其藝術存在的元音,賈又福先生正是通過“平”的要素,構筑了他雖奇險峻烈卻寧靜如水的巨屏大嶂。在這里,“重”是一種認知的高度,賈又福先生正是通過這如金之重卻又不失其柔、如鐵之重卻又不失其秀的大象之筆,追溯著人類從遠古到現(xiàn)代的滄桑變幻以及古老而又漫長的沉重夢囈……
當一個畫家將自己視為一個純粹畫家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了作為一名真正畫家的資格;當一種筆墨和形式語言與人的存在狀態(tài)脫離的時候,這種筆墨和形式語言必然會失之蒼白。
藝術之道實乃人生之道。
賈又福先生曾言:“學道之人,與宇宙生命之道相契,元氣是其最寶貴的氣機,要時刻注意將養(yǎng)浩然之氣?!边@浩然之氣實際上就是人生氣機之本,即人生的真氣。真氣主大、主樸、主自然。在幾十年的歲月里,賈又福先生正是為了彰顯這人生的浩然之氣,于笨處下功夫、于拙處求化機、于定止處求無止之境、于虛空處求大實大美,如此才有了他今天藝術的輝煌、人格的輝煌、智者的輝煌,才有了使人不得不仰而視之的大美和大境界。正是這種無處不在的大美和大境界,使我在先生的作品前不止一次地激動不已。從先生充盈著宇宙大化之氣機、禪意純凈之流美的《天行健》《大岳雄風》《大音希聲》等作品中,我們會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大生命和大智慧的萌動,感受到物我化一的混融。這是一個崇高的境界,這種境界在他那本20多萬字的《談畫篇》中更是得以淋漓地闡述。我認為此書是我們這個時代最重要的美學專著,它以其巨大的智慧和對人生與創(chuàng)作至為深刻的論述將成為這個時代藝術的光榮。
賈又福先生曾寫過這樣兩句話來表達他的藝術追求:“功夫高標在無法無我,堂奧深隱于無邊無盡?!边@兩句充滿禪意的話既向我們道出了藝術的特征,又向我們道出了藝術的艱難。他告訴我們這樣一個道理:“狂來得世界,醉里看崢嶸”雖是藝術的高妙所在,但這“狂”和“醉”需經過大理性、大智慧的長期積淀,以及對生命之真、之樸、之自然的自覺和善待才有可能最后獲得。
賈又?!洞笤蓝Y贊圖》
賈又福先生雖以畫名世,但他的畫實際得益于他長期以來對生命與存在的善待和追尋。這種追尋自魏晉玄學和老莊哲學而直入禪宗,從而進入了一個不以物蔽、不為法拘、物我兩忘、問心自明的境界,正如禪宗所謂“天地可謂大矣,而不能置于虛空之外,虛空可謂無盡矣,而不能置于吾心之外,故曰:以心觀物、物無大小”。在賈又福先生看來,不管是魏晉玄學的“得意忘言”,還是老莊哲學的“真言無言”,抑或禪宗的“妙不可言”,都代表著中國繪畫藝術的最高境界而具有永恒的意義。這種高層次的藝術都是通過“凝神冥想、靜觀妙悟、空靈澄澈的觀照方式,沉浸在‘天人合一’‘心意既得’‘至玄至妙’‘非言所及’的,莊禪合流的——在情感和意識深層發(fā)生的審美體驗與哲學體驗的共鳴之中,從而達到自由自在地想象,使慧心慧智得以開發(fā),使天地日月、草木煙云,皆隨我用,合我晦明”。在有些人看來,藝術創(chuàng)作是一件十分輕松愉快的事情,而對賈又福先生來說,藝術創(chuàng)作是一個十分艱苦的過程。他曾謙虛地說:“‘一了千明,一迷萬惑’等光輝的字眼,我們很是羨慕。但這些年來,我自己確實‘悟’到的很少,從來也說不清(也不敢說)何時何地‘頓悟’了何種‘真諦’。只是自然而然地慢而且苦地實踐著和思考著,持續(xù)不斷,才有些藝術收獲。尤其在藝術領域,我不相信一個‘頓悟’,便什么都迎刃而解。我是不相信‘輕松愉快的藝術’‘不累人的藝術體驗’之類能弄出什么好東西來。”
看來,苦行也許是一切大智者和大成功者永恒的宿命,然而這種宿命也必然使他們領受更多的輝煌。
晨曦染紅了東方,我的眼前閃耀著一座座巨大而又偉岸的山嶂。這些山嶂猶如一尊尊靜穆而又莊嚴的面壁之佛,洗禮在歲月的蒙塵之中,洗禮在造化的嬗變之中。在賈又福先生的《大岳壁觀》面前,我久久駐足凝視,那人與自然的通融互化、生命與存在的沉重歷練、智慧與天機的隱顯流美使我再一次體味到何謂藝術之大美、何謂生命之真誠、何謂妙道之真如。(本文作者系第五屆河北省美術家協(xié)會副主席、河北省中國畫研究會會長、中國畫雙年展全國巡回展組委會主任)
編輯:于永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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