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英國人掌管的海關,是晚清最為廉潔的部門
光緒二年(1876年)冬,晚清洋務名臣郭嵩燾奉命率30余人出使英國。這是中國第一次派出外交使節(jié),意義自然非同凡響。
然而,頗具諷刺意味的是,他的一舉一動被其隨同副使劉錫鴻嚴密監(jiān)視。因為在保守派劉錫鴻眼中,西方就是夷狄,洋人的東西,都不值一提,他要提防郭嵩燾做出有損大清國威的事。
于是,在赴英之初,他列舉了郭嵩燾的“十大罪狀”,報告朝廷說郭嵩燾“投降媚外”,其中包括:
1.游炮臺披洋人衣;
2.崇效洋人用傘不用扇;
3.令婦女學洋語、聽戲;
左郭嵩燾,右劉錫鴻
然而即便是這樣的“老頑固”,在被文明社會浸染稍久后,也主動承認:“歐洲諸國,誠未可以匈奴、回紇待之矣”。
他甚至認識到,英國人之所富強,在于每個人挖空心思做生意,“……心愈用愈巧,貨愈出愈多,商賈之攬巨資者乃愈眾。豪富既眾,則百貨自易銷售,貧民自易為生,國課自然充裕”。
▍“中體西用”的失敗
鴉片戰(zhàn)爭以來,在西方文明的沖擊下,中國社會開始經(jīng)歷前所未有的結(jié)構(gòu)性巨變。傳統(tǒng)文化與制度的系統(tǒng)性缺陷,在與西方的碰撞中暴露無遺。
然而,由于兩千年的歷史包袱太重,無論是清朝皇帝,還是官僚和知識精英群體,均無法擺脫“天朝上國”的夜郎心態(tài),中國學習西方的過程異常艱難。
從洋務運動開始,中國已開始學習西方。時值清政府剛受辱于英法聯(lián)軍侵華,又受困于太平天國暴亂,可謂內(nèi)憂外患,學習西方在本質(zhì)上是不得不采取的措施。
但是,主導“洋務”的張之洞、李鴻章等清政府實權派,卻以“中體西用”為指導思想,奉行兩大自以為“天經(jīng)地義”的行動原則:
一是以購買機器設備辦工廠為主,對西方的思想文化不屑一顧;
二是一切都在官僚控制下進行,事事以官辦為主,拒絕西方的私營企業(yè)制度。
最終的結(jié)果是,雖傾盡國力搞了數(shù)十年,卻效率低下,成效有限。
洋務運動的失敗,不過用沉重的代價向國人表明,繞開西方的制度和文化,奉行“中體西用”,于西方文明的精髓,將始終不得要領,其失敗幾乎是無法避免。這種局面,直到甲午戰(zhàn)后,嚴復的譯著出現(xiàn),才開始改觀。
正如《1840年以后的中國》作者王人博教授所言:
以”開眼看世界”思潮為中介,實現(xiàn)了從“經(jīng)世致用”思潮到“向西方學習”思潮的歷史飛躍。
“西學東漸”的第一次浪潮
嚴復之后,胡適、賀麟、張君勱、張申府、吳宓、梅光迪等更多具有留學背景,對西方文化有深刻認知的知識精英,陸續(xù)加入到譯介西方經(jīng)典的隊列。
從思想體系的角度看,在這短短半個世紀中,無論是哲學、倫理學、邏輯學、社會學、政治學、經(jīng)濟學等學科的體系,還是自由主義、保守主義、社會主義等西方主要思潮,都在中國初具輪廓。
涌入中國的西方經(jīng)典譯著,開拓了中國知識界的視野,為國人打開了一扇通向世界的窗戶,成為中國社會轉(zhuǎn)型重要的思想資源。
正是在這些思想資源的基礎上,中國人的知識被重構(gòu)。一大批兼具西學與國學背景的知識分子,如胡適、陳寅恪、魯迅等,利用西方思想資源,重建了中國的政治學、哲學、歷史學和文學,讓中國傳統(tǒng)文化,開始接入世界文明的軌道。
這種貫通中西的努力,也成就了中國思想史上,自春秋戰(zhàn)國以來的第二次百家爭鳴、大師輩出的“黃金時代”。在中國社會劇烈動蕩、內(nèi)憂外患不斷的那50年間,這種現(xiàn)象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傳統(tǒng)”與“西學”的纏斗
盡管這場“西學東漸”成就斐然,但兩千年的歷史慣性,成了中國的“裹腳布”:每當學習西方的步子邁得稍微大一點,便面臨“全盤西化”的指責。
指責者們認為,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獨特的文化。所以文化就是民族的生命,文化亡則民族亡。
這種質(zhì)疑看似有道理,但卻忽略了“文化并非枯死的文物”這一事實。當一種文化沒有適應力,不能吸收新的文化元素時,它才會真正衰竭。
事實上,自晚清以來,中國社會在應對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所面臨的,從來不是自身的傳統(tǒng)文化會衰亡的問題,而恰恰是傳統(tǒng)的守舊力量,對外來文化的排斥與抵抗過于強大。
還是胡適看得更遠:“我們正可以不必替‘中國本位’擔擾。我們肯往前看的人們,應該虛心接受這個科學工藝的世界文化和它背后的精神文明,讓那個世界文化充分和我們的老文化自由接觸,自由切磋、琢磨,借它的朝氣銳氣來打掉一點我們的老文化的惰性和暮氣?!?/p>
▍救亡壓倒啟蒙的遺憾
清末民初的第一波“西學東漸”浪潮,奠定了中國現(xiàn)代思想的基礎。直到今天,我們?nèi)陨钤谄溲娱L線上,無論是思考框架,還是我們正在面對的歷史命題,都能看到那個時代的影子。
然而,由于中國學習西方的時機十分不幸,這場浩浩蕩蕩的“西學東漸”,也留下許多遺憾。
當時,在國內(nèi),中國正處在政治動蕩和民族危亡的雙重困境中;在國外,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剛剛結(jié)束,被當作中國學習對象的歐洲,也正處于秩序重構(gòu),文化崩潰的時代。
因而,救亡壓倒啟蒙,民族主義和激進主義的聲勢壓倒了其他所有的聲音,自1937年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中國學習西方的步伐又一次被拖慢了,當歷史的敘事最終變成激進主義狂想曲時,西學東漸中止了。
▍以開放心態(tài),應對未有之大變局
當外來文明融入,究竟是學習還是對抗?這一直是中國近代史的一條暗線。
其實,早在1840年,大清國就被迫打開國門,光是“要不要學習洋槍炮”就爭論了20年,“要不要修電報”爭論了12年,“要不要修鐵路”爭論了17年……事實最終說明,這種蒙昧的議題,會隨著國門的敞開,以開放的心態(tài)去應對,便會很快消除。
如果說歷史是一條河流,那么思想就是碰撞在問題礁石上的巨浪。人類社會的一切變革和進步,都是在新的思想觀念的推動下進行的。而只有當觀念能夠自由碰撞,時代巨變亟需的思想資源才會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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