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前,當我告訴朋友們要去塞爾維亞工作時,大家的反應出奇一致:"那是哪兒?"緊接著就是一臉擔心:"安全嗎?經濟怎么樣?"說實話,我自己心里也沒底。印象中的巴爾干半島,總是和戰(zhàn)爭、貧窮這些詞聯(lián)系在一起。
但真正在貝爾格萊德住下來后,我發(fā)現(xiàn)這個國家遠比想象中復雜。今天想和大家分享幾個讓我印象最深的經歷,都是那種"沒想到會這樣"的真實瞬間。
第一次被"強迫"喝酒的震撼
剛到塞爾維亞第二周,公司安排我和當?shù)赝旅茁迨惨黄鸪霾?。路上經過一個小鎮(zhèn),他突然把車停在路邊一家看起來很普通的小酒吧門口。
"走,喝一杯。"他說。
我看了看表,才下午三點。"這個時間喝酒?而且我們還要開車呢。"
米洛什笑了:"你不懂,這是我叔叔的酒吧,路過不進去打個招呼,他會生氣的。"
進門后,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叔熱情地迎上來,和米洛什擁抱,然后拉著我的手說了一大串塞爾維亞語。米洛什翻譯:"他說歡迎中國朋友,一定要嘗嘗他們家最好的拉基亞酒。"
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桌上已經擺了三小杯透明的烈酒。大叔舉起杯子,說了句什么,米洛什告訴我:"他說,不喝完就是不給面子。"
我有點為難:"可是你還要開車呀。"
"沒關系,"米洛什很輕松,"這點酒算什么,而且我們塞爾維亞人酒量都很好。"
結果那天下午,我們在那個小酒吧待了兩個小時,喝了好幾輪。大叔不僅不收錢,還堅持要我們帶走一瓶他自制的拉基亞。臨走時,他拍著我的肩膀說:"中國朋友永遠歡迎!"
開車回程的路上,我問米洛什:"你們塞爾維亞人都這樣嗎?見面就要喝酒?"
他想了想說:"對我們來說,和朋友喝酒不只是喝酒,是表達感情的方式。你拒絕和我喝酒,就是拒絕和我成為朋友。"
這話讓我沉思了很久。在中國,我們也有酒桌文化,但更多是在正式場合,比如商務宴請或者重要節(jié)日。但在塞爾維亞,我發(fā)現(xiàn)喝酒是日常社交的重要組成部分,甚至可以說是建立信任關系的必要儀式。
后來的兩年里,我參加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突然飲酒"。鄰居家孩子生日,要喝酒慶祝;朋友升職了,要喝酒慶祝;甚至只是因為天氣好,也可以成為喝酒的理由。漸漸地,我理解了這背后的文化邏輯:對塞爾維亞人來說,愿意和你一起喝酒,就是把你當自己人。這種直接而熱烈的情感表達方式,雖然一開始讓我不太適應,但確實能很快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
讓我哭笑不得的"塞爾維亞時間"
如果說喝酒文化讓我感到溫暖,那么"塞爾維亞時間"概念就讓我哭笑不得了。
記得有一次,我和女朋友安娜約好七點去看電影。我提前十分鐘到了電影院門口,給她打電話。
"我在路上,很快就到。"她說。
七點十分,我又打了一次:"還有多久?"
"馬上,最多五分鐘。"
七點半,電影都開始了,我有點生氣了:"安娜,你到底在哪兒?"
"哎呀,路上堵車了,你再等等,真的快了。"
結果她八點才到,一副很輕松的樣子:"不好意思,有點晚。"
我忍不住說:"都遲到一個小時了!"
她很驚訝:"一個小時?沒有那么夸張吧。而且塞爾維亞人都這樣,大家都習慣了。"
剛開始我以為這只是個例,但后來發(fā)現(xiàn)這簡直是普遍現(xiàn)象。和塞爾維亞朋友約吃飯,"七點見"通常意味著七點半甚至八點才會有人出現(xiàn)。商店的營業(yè)時間也很有意思,明明寫著"9:00-17:00",但老板可能九點半才慢悠悠地來開門,下午四點半就開始收拾準備關門。
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一次公司會議。會議通知寫著"上午10:00準時開始,請勿遲到"。我九點五十就到了會議室,結果只有我一個人。陸陸續(xù)續(xù)到十點半,人才基本到齊,然后大家開始閑聊,真正開始討論工作已經十一點了。
我悄悄問旁邊的同事:"這樣不會影響工作效率嗎?"
他聳聳肩:"著什么急呢?事情總會做完的。重要的是大家都到了,可以好好討論。"
慢慢地,我開始理解這種"慢生活"背后的邏輯。塞爾維亞人更重視生活的質量而不是速度。他們認為,與其匆匆忙忙地趕時間,不如從容地享受每一刻。朋友約你七點吃飯,他可能在路上遇到了熟人,聊了半小時;或者經過一家有趣的小店,進去看了看。在他們看來,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值得慢下來體驗。
雖然這種文化差異一開始讓我很不適應,但兩年下來,我也學會了放慢節(jié)奏?,F(xiàn)在回想起來,那些看似"浪費"的時間,其實讓我體驗到了更多生活的溫度。
鄰里之間的溫情讓我重新思考人際關系
在中國的時候,我住在一個高層小區(qū)里,和鄰居基本沒有交流。大家進出電梯最多點頭示意,誰也不會主動搭話。但在貝爾格萊德,我住的是一棟老式公寓樓,這里的鄰里關系完全顛覆了我的認知。
剛搬進去的第二天,樓下的老奶奶瑪麗婭就敲我的門,手里拎著一個大袋子。
"你好,新鄰居!"她用不太流利的英語說,"我做了太多食物,你嘗嘗。"
袋子里裝著自制的面包、果醬,還有一瓶自釀的酒。我受寵若驚,連連道謝,想著要怎么回禮。
"不用客氣,"她笑著說,"我們是鄰居嘛,互相照顧是應該的。"
幾天后,我感冒了,在家休息。下午聽到敲門聲,開門一看是對門的中年男子德拉甘,手里拿著藥和熱茶。
"瑪麗婭奶奶說你生病了,這是退燒藥,茶還是熱的,快喝。"
我很困惑:"她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德拉甘笑了:"昨天晚上你咳嗽得很厲害,她都聽到了。在我們這里,鄰居就像家人一樣。"
最讓我感動的是去年冬天的一個夜晚。我出差回來已經很晚了,發(fā)現(xiàn)樓道里的燈壞了,黑漆漆一片。正摸索著找鑰匙,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
"是你嗎?等等,我給你照亮。"
是三樓的米卡大叔,他用手電筒照著樓梯,一路護送我到門口。
"我聽到腳步聲,猜可能是你回來了。"他解釋道,"這燈壞了好幾天了,我明天就去買新的換上。"
"不用麻煩你,我可以自己..."
"別客氣,這種事情當然是男人來做。"他很認真地說,"再說,我們都是這棟樓的住戶,照顧好這個家是大家的責任。"
第二天一早,我就聽到樓道里有人在修燈。米卡大叔不僅換了新燈泡,還把整個燈罩都擦得干干凈凈。
這樣的事情在兩年里發(fā)生了無數(shù)次?,旣悑I奶奶經常給我送自制的食物,德拉甘幫我修過水龍頭,樓上的安娜阿姨會在我出差時幫我收快遞。而我也在這個過程中學會了回饋,教鄰居家的孩子中文,給大家?guī)е袊男《Y品,偶爾也會做幾道中餐和大家分享。
有一次我問瑪麗婭奶奶:"你們?yōu)槭裁磳︵従舆@么好?"
她想了想說:"生活已經夠辛苦了,如果連身邊的人都不能互相幫助,那還有什么意思呢?再說,今天我?guī)椭?,明天你幫助我,這樣大家都過得更好。"
這種樸素的人際關系哲學讓我深思。在快節(jié)奏的現(xiàn)代都市生活中,我們習慣了保持距離,習慣了獨立解決所有問題。但塞爾維亞人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人與人之間可以更親近,更互助,生活可以更有溫度。
對歷史的執(zhí)著讓我重新審視記憶的意義
塞爾維亞人對歷史的執(zhí)著程度,是我之前從未見過的。這不只是書本上的知識,而是深深融入日常生活的情感記憶。
有一次,我和朋友斯蒂芬在貝爾格萊德市中心散步,經過一座看起來很普通的建筑。他突然停下腳步,指著墻上的一塊紀念牌說:"你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
我搖搖頭。
"這里曾經是我爺爺工作的地方,1999年北約轟炸時被毀了。"他的聲音變得很沉重,"我爺爺在這里工作了三十年,轟炸那天晚上,他坐在家里哭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斯蒂芬繼續(xù)說:"你們中國人理解我們,因為你們也被侵略過。但很多西方人不懂,他們覺得這些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應該'向前看'??墒牵趺纯赡芡浤??"
另一次,我參加了一個塞爾維亞家庭的聚餐。席間,老爺爺開始講起二戰(zhàn)時期的故事。他的父親曾經參加過抵抗法西斯的游擊隊,在山區(qū)躲了兩年。老爺爺講得很詳細,仿佛那些事情就發(fā)生在昨天。
"為什么要一直記住這些痛苦的事情?"我好奇地問。
老爺爺認真地看著我:"因為忘記歷史的民族沒有未來。我們必須記住那些為自由而戰(zhàn)的人,記住那些為了保護我們而犧牲的人。這不是仇恨,是尊敬。"
最讓我震撼的是去年六月的一天。那是1999年科索沃戰(zhàn)爭結束的紀念日,我看到很多人在街頭默哀,有些人眼中還含著淚水。一個年輕的女孩告訴我,她的哥哥在那場戰(zhàn)爭中失蹤了,至今不知生死。
"你還記得那時候的事情?"我問,她看起來也就二十五六歲。
"我那時候很小,但我記得媽媽每天晚上都在哭。"她說,"這些記憶不會因為時間而消失,它們是我們身份的一部分。"
慢慢地,我開始理解塞爾維亞人這種深沉的歷史情結。對他們來說,歷史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活生生的家庭記憶。每一個歷史事件都有具體的面孔,每一段痛苦都有真實的眼淚。這種對歷史的執(zhí)著,既是對先輩的尊敬,也是對民族身份的堅持。
在和塞爾維亞朋友的交流中,我也開始反思我們中國人的歷史記憶。我們同樣有著深重的歷史創(chuàng)傷,同樣經歷過外族入侵和民族苦難。但在快速發(fā)展的今天,年輕一代對這些歷史的感知是否變得模糊了?我們在追求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是否也在無意中淡化著歷史的痛感?
簡單生活背后的深刻智慧
兩年的塞爾維亞生活,最讓我反思的可能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在這個經濟并不富裕的國家,我卻感受到了一種別樣的生活智慧。
我的房東米莎是個四十多歲的單身漢,在一家國有企業(yè)工作,收入不高。但他的生活狀態(tài)讓我很羨慕。每天下班后,他不是匆忙回家,而是會在路邊的咖啡館坐一個小時,和朋友聊天或者一個人安靜地看書。
"你不著急回家嗎?"我有一次問他。
"著急干什么?"他反問,"家里又沒有什么急事等著我。與其回去對著電視發(fā)呆,不如在這里享受一下黃昏。"
周末的時候,米莎經常開著他那輛老舊的小車到郊外去。不是去什么著名景點,就是找個有河的地方,支一把椅子,釣一天魚。有時候一條魚都釣不到,但他樂在其中。
"釣魚不是為了魚,"他說,"是為了那種寧靜。在城市里待久了,人會變得浮躁。到了河邊,聽著水聲,看著天空,就能找回內心的平靜。"
還有一次,我注意到他在陽臺上種了很多花草,打理得很精心。我問他為什么不種點菜,還能省錢。
他笑了:"錢是省不完的,但美是需要創(chuàng)造的。每天早上看到這些花,心情就會變好。好心情比省下來的那點菜錢值錢多了。"
這種生活哲學在塞爾維亞很普遍。我經??吹街心昴腥讼挛缭诠珗@里下棋,老太太坐在門前織毛衣聊天,年輕人在河邊彈吉他唱歌。他們似乎都不急于證明什么,不急于擁有什么,而是專注于享受當下的簡單快樂。
對比之下,我想起了北京那種快節(jié)奏的生活:地鐵里每個人都在低頭看手機,餐廳里的人邊吃飯邊談工作,連周末也被各種"有用"的活動填滿。我們總是在為未來而活,為目標而奔波,卻很少停下來問問自己:現(xiàn)在快樂嗎?
在塞爾維亞的兩年,我學會了慢下來。學會了在咖啡館里發(fā)呆一個下午,學會了在公園里喂鴿子,學會了和陌生人聊天。剛開始我還有點愧疚,覺得這樣"浪費時間"。但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這些看似"無用"的時光,反而讓我的心境變得更平和,工作效率也提高了。
結語:沒有標準答案的文化理解
兩年的塞爾維亞生活即將結束,朋友們問我最大的收獲是什么。說實話,我說不出什么宏大的感悟,但確實對"生活應該怎么過"這個問題有了新的思考。
塞爾維亞人教會了我,生活不只有一種過法。他們用一種更加從容、更加重視感情、更加珍惜當下的方式在生活。這種方式不一定更好或更壞,只是不同。而在這種不同中,我看到了人性的另一種可能。
當然,塞爾維亞也有它的問題:經濟發(fā)展緩慢,年輕人就業(yè)困難,政治環(huán)境復雜。但這些問題并不能否定我在這里感受到的那些美好:真誠的友誼,溫暖的鄰里關系,對歷史的敬重,對生活的熱愛。
回國前的最后一個晚上,鄰居們?yōu)槲遗e辦了一個小型的告別聚會?,旣悑I奶奶又做了她拿手的面包,德拉甘帶來了最好的拉基亞,大家圍坐在一起,聊著這兩年來的點點滴滴。
"你會想念我們嗎?"瑪麗婭奶奶問我。
"當然會,"我說,"我會想念這里的一切。"
"那就常回來看看,"米卡大叔說,"塞爾維亞永遠歡迎朋友。"
是的,塞爾維亞永遠歡迎朋友。這不只是一句客套話,而是這個民族的真實寫照。在這個飽經滄桑的國度里,我感受到了人與人之間最原始的溫暖,也學會了用更加包容的眼光看待不同的文化。
也許這就是旅居異國他鄉(xiāng)的最大意義:不是為了證明哪種文化更優(yōu)越,而是為了理解人性的多樣性,為了讓自己的人生有更多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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