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面對的是一個
沉寂、空虛、斷裂、散亂的后現(xiàn)代狀況
作者丨鄧曉芒
卡爾維諾在其小說《寒冬夜行人》中,對自己的寫作進行了這樣的反思:
我想自我消解,替我的每一本書都創(chuàng)造出另一個自我、另一種聲音、另一個名稱來,讓自我在毀滅中再生。我的目的是在書中描繪出一個模糊的世界,這個世界沒有中心,也沒有自我。[……]要不是我,我會寫得多好!如果在白紙和從來沒有人寫過、有形而又無形的語詞、語句和故事的迷障之間沒有我的個性這堵墻在阻礙……如果只有一只手,一只被砍下來的手握管寫作……可是,又有誰會來驅使這只手呢?無名的大眾?時代精神?集體無意識?我不得而知……
哈貝馬斯把這種意圖描述為“想去除一切主體性,而成為無個性的書寫力量的渴望”,并將它與德里達的理論關聯(lián)起來,認為這種理論表現(xiàn)為“對神秘失蹤的續(xù)篇的探求”,其終極目的是“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的,因此所有的努力都只不過是自欺欺人,是“參與謀劃偽經(jīng)”,而這恰恰就是一切文學的“真理”。
這的確是后現(xiàn)代西方精神狀態(tài)的生動寫照。不論在哲學中還是在文學中,人們已經(jīng)殺死了一切值得追求的對象,卻還在假裝追求著某種“不得而知”的東西,謀劃著某種明知其為假的東西,為的是能夠繼續(xù)“作追求狀”。
然而,如果德里達真的像哈貝馬斯所描述的那樣,那他還不失為一個(哪怕是自欺欺人的)形而上學家,而哈貝馬斯看上去比德里達更實在,他似乎還相信理性的權威(至少是“交往理性”的權威),但其實更加無標準,更是一個徹底的后現(xiàn)代主義者。
因為他的交往理性即使能夠達成所謂的“共識”(何況在很多情況下很難達到,比如在不同文化的沖突中),頂多也只是暫時的妥協(xié),甚至是韜晦之計,終歸還是由非理性的東西所決定。
無怪乎哈貝馬斯在評點了當代一系列的試圖反叛、重建或更新形而上學的“后形而上學思想”(Nachmetaphysisches Denken)之后,對他自己是否也屬于這一思想陣營始終不置一詞。倒是德里達終生以反形而上學的形象出現(xiàn),到頭來卻被人們諷刺性地稱為“一位地地道道的形而上學家”。
↑哈貝馬斯
不過,哈貝馬斯透露出的一個觀點是值得認真對待的,這就是:當代風靡一時的反形而上學思潮背后的根源,實際上是西方傳統(tǒng)“主體性”(Subjektivit?t)的衰落和消亡??v觀西方兩千多年的哲學史和思想史,我們可以看出,不論是否明確意識到,主體性意識正是或明或暗地在后面推動西方哲學思維不斷向前的內在動力,也是西方實體主義傳統(tǒng)的真正根源。
當黑格爾宣稱“一切問題的關鍵在于:不僅把真實的東西統(tǒng)握和表述為實體,而且同樣統(tǒng)握和表述為主體”時,他實際上講的只是亞里士多德早已提出的一個原則,即所謂“實體”(ο?σ?α),“就其最真正的、第一性的、最確切的意義而言,乃是那不可以用來述說一個主體、又不存在于一個主體里面的東西,例如某一個別的人或某匹馬”。
也就是說,第一實體只能是某種個別的東西、“這一個”(τóδε τ?),即只能做主詞(?ποκε?μενον,又譯“主體”)而不能做賓詞去描述其他主詞(主體)的東西。
因此在亞里士多德那里,實體的意思就是個別主體(主詞),是獨立存在的“這一個”,我把它描述為“一切命題和命題中一切其他成分賴以生根、得以獲得‘存在’意義的基礎”。它后面所隱含的正是獨立個人的主體意識,而不僅僅是一般的個別事物。
可見,??拢∕ichel Foucault)斷言作為“人”的“主體”的概念只是19世紀以來近兩百年才提出來的,因此按照他的“知識考古學”,也注定要在20世紀末走向衰亡,這是不符合事實的。他的“知識考古學”是建立在極其表面的詞語范式(“知識型”)之上的,并沒有深入西方文化精神的內部。
但他由這一錯誤前提所推出的結論卻是對當代現(xiàn)實的真實寫照,即隨著“主體性的死亡”,不但“上帝死了”(尼采),而且“人死了”,建立在人的理性之上的一切科學、知識、倫理和信仰全都已經(jīng)死去,失掉了活力;人類學和人本主義的哲學也從根基上遭到了摧毀。
我們面對的是一個沉寂、空虛、斷裂、散亂、非理性、非辯證的后現(xiàn)代狀況。在這樣一個思想界群龍無首的時代,西方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哲學形而上學已經(jīng)分崩離析,一大批“解構主義”的英雄成了當代的學術明星。這令我們回想起兩百多年前偉大的哲人康德曾發(fā)出過的悲嘆:
曾經(jīng)有一個時候,形而上學被稱為一切科學的女王,并且,如果把愿望當作實際的話,那么她由于其對象的突出的重要性,倒是值得這一稱號。今天,時代的時髦風氣導致她明顯地遭到完全的鄙視,這位受到驅趕和遺棄的老婦像赫卡柏一樣抱怨:
modo maxima rerum, tot generis natisque potens-nunc trahor exul, inops - Ovid. Metam.[不久前我還是萬人之上,以我眾多的女婿和孩子而當上女王——到如今我失去了祖國,孤苦伶仃被流放他鄉(xiāng)?!獖W維德:《變形記》]
鄧曉芒|著,文章選自《走向語 言學之后:當代形而上學的重建》第一卷序言
商務印書館 2024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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