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0月的一天傍晚，遼西寒風刺骨，前線指揮所里電話聲急促。參謀掀簾報告：“總部三次來電，要咱們那部大功率電臺?！标惞獍櫫税櫭迹亓艘痪洌骸跋却蛲暄矍斑@一仗再說?！本褪沁@句不經(jīng)意的回答，把他推向了與林彪的長期齟齬，也埋下了后來命運急轉(zhuǎn)直下的種子。

說起來，陳光資格老到讓人咂舌：1907年生于江西贛縣，1929年冬隨起義隊伍上井岡山，結(jié)識毛澤東、朱德，20歲出頭便成了紅四軍排長。身手麻利，沖鋒不要命，戰(zhàn)士們背地里叫他“拼命三郎”。1930年2月，他帶一個排砍開國民黨封鎖線，把被圍的林彪救了出來，自己肩頭挨了一彈。那條舊傷一直到抗美援朝時還在隱隱作痛。

1931年升任紅二師師長，隨后又頂替陣亡的周志堅，接過紅一軍團代理軍團長的番號。長征路上飛奪瀘定橋、強渡金沙江，他逢險必上，幾次差點掉進激流。老紅軍私下打趣：朱德是統(tǒng)帥，林彪是少帥，陳光是“敢死隊長”。若歷史沒有拐彎，憑這份履歷，1955年的大將軍銜真像林彪說的那樣，“跑不了”。

抗戰(zhàn)爆發(fā)后，陳光出任115師343旅旅長。平型關大捷他是絕對的主攻尖刀，炮兵不夠就讓戰(zhàn)士扛著炸藥包摸坦克。兩個月后廣陽伏擊戰(zhàn)，他堅持“在敵推進路線上挖個坑”，包了日軍一個餃子，一千多人沒跑成。林彪后來回憶：“那回要是沒有老陳頂在最前頭，咱們就得被拖著走?！笨上Ш镁安婚L，戰(zhàn)場上惺惺相惜，指揮所里火藥味卻漸濃。

進入解放戰(zhàn)爭，電臺風波高調(diào)登場。東北野戰(zhàn)軍的情報體系極度緊張，林彪急需一部大功率短波電臺統(tǒng)籌兵力。文件下到陳光手里，他卻連回電都省了。有人說他真沒空，有人說他嫌總部管得太細。幾輪會戰(zhàn)后，林彪在錦州總結(jié)會上突然點名：“不執(zhí)行軍令，就是不相信組織！”氣氛瞬間降到冰點。陳光擰著脖子反嗆：“前線槍響的時候，還顧得上搬家？”差點當場翻臉。

陳光的脾氣其實誰都清楚：戰(zhàn)術(shù)上大膽，生活上粗線條，組織紀律上時不時“拐彎”。1949年底，中央考慮到南方局勢，讓他去廣東軍區(qū)當副司令，順帶利用他熟悉海外交通線的優(yōu)勢搞偵察。廣東地形復雜，隔一條珠江就是英屬香港、葡屬澳門，中央千叮嚀萬囑咐：涉外行動必須逐級報批。

偏偏陳光覺得等批示太慢，索性自作主張。1950年春，他讓秘書在廣州白云山腳租了兩排舊民房，掛了塊“干部文化速成班”牌子，暗地里把幾十名烈士遺孤訓練成情報骨干，還派出小分隊潛入九龍搜集資料。一旦曝光，外交摩擦絕對跑不了。消息傳到廣東軍區(qū)司令葉劍英耳中，老葉趕到他宿舍，當面提醒：“規(guī)矩大于一切，你這可是越線?！标惞饣饸馍嫌浚偷匾慌淖雷樱骸拔沂菫榱烁苫?！”

局面收不回來，只能上報中央。同年7月，中央下決心：撤銷一切職務，實行軟禁。毛澤東聽了匯報，沉默良久，揮筆寫下八個字：“自大自負，不求進步?！彪S后囑托警衛(wèi)悄悄帶去：“讓老陳先靜下來，多看書，多想想。”評價不重，卻直指要害。陳光接到通知時漲紅了臉，對身邊衛(wèi)士嚷：“我沒錯！我要見毛主席！”

組織考慮保密，把他轉(zhuǎn)到武漢郊區(qū)一處警衛(wèi)營。隔三岔五就有老戰(zhàn)友探望，韓先楚、楊得志來得最勤。有人勸他寫檢討，恢復組織關系并非沒可能。陳光搖頭：“認錯？我明明是冤枉?！币股钊遂o，他常在院子里來回踱步，反復哼一句：“人在陣地在?！?/p>

時間拖到1954年6月7日夜，營房忽然起火，木板墻瞬間吞噬。警衛(wèi)沖進去，只搶出幾件半燒的書籍?；饻绾?，在殘垣中找到陳光緊握的懷表，秒針停在23點47分。鑒定結(jié)果：汽油助燃，自焚。噩耗傳北京，毛澤東把電報放在桌上，沉默許久，只說：“還是那八個字?！彪S后批示妥善安葬，給家屬撫恤。

陳光走后，往日恩怨迅速散去。1955年授銜名單公布，熟悉他的將領心里都空落落的。很多老部下感嘆：“要是他能壓住脾氣，再等等就好了。”1988年春，中央為陳光恢復黨籍、名譽，他的骨灰移入北京西郊革命公墓。當年的343旅老兵自發(fā)排成兩列，軍號聲里，每個人悄悄舉手敬禮，直到號音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