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文明都是越挖越明白,三星堆是越挖越迷糊”,這句在社交平臺上廣為流傳的調(diào)侃,在2025三星堆論壇開幕后又添了新注腳——9月27日,四川德陽這場以“考古學視野下的文明互鑒”為主題的論壇上,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發(fā)布的最新成果,既解答了部分謎題,又掀開了古蜀文明更深層的神秘面紗:祭祀坑埋藏年代被精準鎖定在商代晚期,青銅器鑄造中獨特的“芯骨—條形芯撐”技術首次曝光,還有金器制作、銅器彩繪等多領域發(fā)現(xiàn),每一項都在刷新我們對三星堆的認知。
國慶假期將至,隨著文物“破圈”成為潮流,走進博物館、觸摸歷史溫度,已然成為越來越多人假期出行的必選項目。然而,不少朋友滿懷期待地站在文物展柜前,面對著沉默的青銅、溫潤的玉石,只能稱贊其工藝之精巧,對器物背后的文化寓意、先民的生活圖景與精神世界卻無從知曉。那些被精心埋藏的祭祀坑為何存在?青銅大立人環(huán)握的雙手究竟曾持有何物?黃金面罩與玉石器承載著怎樣的信仰?直觀的驚嘆之外,文物承載的文化密碼,終究需要更專業(yè)的解讀才能讀懂。
這個國慶,不妨先讓世界知名漢學家杰西卡?羅森教授的新書《厚土無疆》成為你的逛展搭子,看看這位“資深辦展人”如何揭開歷史的層紗。在這本書中,作者選擇了四川三星堆遺、浙江余杭良渚遺址、陜西臨潼秦始皇陵等12座具有代表性的墓葬,以深厚的漢學功底與獨特的研究視角呈現(xiàn)中國古人生前與死后世界的鮮活圖景,重新展現(xiàn)古代中國的世界觀和宇宙觀。當你看完這本書再站在博物館的展柜前,那些曾讓你困惑的“迷糊”之處,或許會化作與古代文明對話的鑰匙,讓每一次駐足都成為一場有深度的歷史探尋。
以下內(nèi)容節(jié)選自中信出版集團最新出版的《厚土無疆》,杰西卡?羅森著,李晨、陳北辰譯,小標題為編者擬。
不止青銅與黃金
三星堆祭祀坑的發(fā)現(xiàn),揭開古蜀與晚商的異同
公元前2千紀,在亞長駕戰(zhàn)車為安陽奮戰(zhàn)的同時,偏居西南一隅的三星堆正在蓬勃發(fā)展。這里發(fā)現(xiàn)的玉器和青銅鑄造技術表明盡管相隔萬水千山,距離并未阻斷兩地先民的交流。但需要指出的是,三星堆的物質(zhì)遺存與晚商中心區(qū)域盛行的葬俗或祖先崇拜并沒有關系。同時,三星堆的發(fā)現(xiàn)還說明,定居在黃河沿岸的先民并非古代中國唯一的文化力量。位于成都以北40公里外的三星堆,完全證明了由環(huán)境多樣性所催生的文化多樣性。相對獨立的地理環(huán)境造就了這里的文化個性,三星堆先民對他們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
公元前3千紀末到前2千紀,三星堆西南方向出現(xiàn)了以稻作農(nóng)業(yè)為基礎的寶墩文化,那里的先民修建了川西地區(qū)最早也最大的古城。三星堆的名稱源于這里的三個呈三角形排列的土堆。然而,盡管自1927年起這里便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陶器和玉器遺存,考古學家還是直到1985年才確認了這些土堆的性質(zhì)是城墻遺跡。城墻的立面被修筑成長斜面,可能與預防洪水和土壤侵蝕有關。類似的設計在長江兩岸的一些古城墻上也有發(fā)現(xiàn),暗示著三星堆先民或許來自東方。在沱江支流鴨子河的南岸階地之上,東、西、南三面城墻環(huán)繞著房址和作坊遺址。這些城墻的厚度驚人:底部約40米寬,殘留的最高處也有20米寬。當?shù)卮u廠取土制磚時發(fā)現(xiàn)了兩個長方形的祭祀坑??拥乃慕侵赶驏|、南、西、北四個方向,坑角整齊地切入生土,后被夯土填封。一號坑被認為比二號坑的年代早幾十年,但二者均處于中原地區(qū)的晚商時期。一號坑的開口長約4.5米,寬約3.5米,口大底小,埋藏物極其豐富:178件青銅器,包括5件容器(含一件器蓋)、16件人像、6件飾件、74件瑗、33件方孔璧和44件戈;199件玉石器,包括100件工具、48件兵器等;4件金器,包括一件由金皮包卷而成的金杖。接近坑頂處有13根象牙,其下疊壓著成堆的海貝??觾?nèi)還有3立方米的燒骨碎渣。相比以上描述,二號坑的埋藏物更加驚人。兩坑相距約30米,深度相近,二號坑的輪廓更加細長其中的遺存分為上、中、下三層,種類包括玉器、青銅器、石器和金器。青銅器中有20件U形人面具和44件人頭像,其中至少4件表面附有金面罩。還有超過4600枚海貝、61件金器、67根象牙和3件青銅獸面等,其中最出人意料的是一座全尺寸的青銅人像。
這些祭祀坑并非墓葬,而是屬于某個宗族、某種儀式語言下的祭祀場所。一號坑內(nèi)燒骨碎渣的深度足以表明,在大批珍貴物品被毀壞和埋葬之前,這里曾經(jīng)進行過動物獻祭相關的活動,燃燒物可能是木頭或者竹子。二號坑的祭祀儀式似乎更加正式,因為其中埋葬的物品排列有序——玉器、青銅器、金器和象牙可能是按一定的順序埋入坑中的。自那時起,它們便被束縛在地下,永不見天日。就像那些經(jīng)過復雜儀式的墓葬一樣,自埋入地下的那一刻,這些祭祀坑和它們內(nèi)部的一切就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隨著2021年開展的發(fā)掘工作,又有6座祭祀坑相繼被發(fā)現(xiàn),它們也為我們提供了更多了解三星堆祭祀活動的機會。
青銅大立人
三星堆世界觀的載體藏著多少未解之謎?
這些祭祀坑的創(chuàng)造者通過青銅、黃金和玉石等珍貴材料,將他們獨特的世界觀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因為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記錄,這些坑內(nèi)的遺存和安陽的物質(zhì)遺存大相徑庭,研究者很難解讀這些實物承載的語言。以大量珍貴材料打造的青銅大立人,無疑是當時社會的重要人物,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便震驚了整個中國。在慕尼黑、倫敦、西雅圖、紐約等地接連的巡回展覽中,他更是震驚了整個世界。連同底座一起,大立人像通高約2.6米,重量超過180公斤。人們尚不清楚他的名號和身上的故事,也不知道他為何被如此對待,只知道被發(fā)現(xiàn)時,大立人像從腰部斷成兩截,身體殘片散落一地。他的一切似乎是被故意破壞的。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座人像絕不是單純的裝飾品,而是代表了三星堆社會中一位重要的成員。這個人身材纖長而挺拔,著三層衣,修身長衣一直垂到腳踝。消瘦的面頰呈方形,粗眉上方的發(fā)帶固定著殘破的發(fā)冠。和同地點出土的其他人頭像一樣,大立人像雙眼突出,鼻直口闊。巨大的雙耳有耳洞,應為佩戴耳環(huán)之用。脖子呈柱狀,下接水平展開的大臂,肘部內(nèi)彎呈抱握狀,小臂及雙手粗大,手中環(huán)握的物品已失。雙手過大,即便握住象牙也顯得綽綽有余。不論大立人的手中持有何物,他在當時必定是一個令人敬畏的存在。即使在今天,他的形象依然引人注目,他那嚴厲且無形的凝視仍然充滿神秘感。
青銅大立人像高1.72米,通高約2.6米(含底座)
不同于粗壯甚至有點笨拙的握成環(huán)狀的雙手,大立人像的三層衣上有極為華麗的裝飾,其中兩層都帶有復雜的龍紋。中層短衣和內(nèi)層長衣之間被一條水平線劃分出界限,長衣下擺呈燕尾,在身體兩側(cè)垂至腳踝。中層短衣裝飾較少,僅在袖口處可見。整個人像立于一個方形底座之上,四角各由一個象頭支撐,象鼻在最低處向外卷起,下接一個平頂?shù)牧⒎襟w座基,這部分在使用時可能被埋入地下。整個人像至少由8個單獨鑄造的部分組成,其中大立人像的主體只經(jīng)過了一次澆鑄。從中可以看出,三星堆的鑄銅工匠有能力通過渾鑄法鑄造結(jié)構(gòu)簡單的青銅器。同時,他們對復雜器物的追求也促使他們將器物部件分開鑄造并拼接起來。在安陽,當鑄銅工匠需要將分鑄的部件與主體相連時,比如將青銅盆的雙與口沿相連,他們通常會采用兩種方法:其一是先鑄雙,然后將其置入盆的外范當中,當銅液注入空腔時,鋬的對應部分將與銅液凝固成型其二是先鑄盆身,然后通過不同方式將雙鑄接到盆身之上,同時會在對應位置留下相應的金屬殘留。但是,三星堆的鑄銅工匠似乎有所不同,他們很可能采用了分鑄焊接的方法將器物部件與主體相連。
面對這尊大立人像,我們看到的是人王、巫覡、神祇,還是其他一些超乎我們想象的存在?他是一個無畏邪祟的守護者,還是一個令人尊敬的神話人物?深入這些祭祀坑也許是進入他們的世界的唯一途徑。通過青銅這種永恒的形式,三星堆的工匠將幻象化為現(xiàn)實,而隨著幻象的破滅,他們所在的社會也土崩瓦解。盡管新近的考古發(fā)掘可能帶來新的驚喜,但就目前而言,這尊大立人像仍然是中國整個考古史上獨一無二的存在。他是公元前2千紀的最后幾百年中,中國全尺寸青銅立人像的孤例。在中原地區(qū)和更遠的地方一直沒有制作大型雕塑的傳統(tǒng)。往北,當穿越太平洋季風控制的范圍,即今天的蒙古和歐亞大陸草原地區(qū),我們就會遇到刻在巨大鹿石上的武士形象。當然,這些形象和我們在三星堆所看到的并沒有相似之處。
蒙古草原上的鹿石(約公元前1400-前700年),其所紀念的人物面部形象刻于頂部,下刻有懸掛著工具和兵器的腰帶。其上還刻有鹿的形象,這類石刻因此得名
編輯/賀夢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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