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匈牙利作家克拉斯諾霍爾卡伊·拉斯洛。圖/諾貝爾獎委員會官網

“一場骯臟腐爛的戰(zhàn)爭正在我眼前展開。世界開始習慣它了，而我卻無法習慣。”來自匈牙利的克拉斯諾霍爾卡伊·拉斯洛如是說，他拿走了2025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此前，他已贏得過2014年美國國際寫作終身貢獻獎、2015年國際布克獎、2019年美國國家圖書翻譯文學獎……

拉斯洛并非陌生人，不少人知道電影《撒旦探戈》《都靈之馬》（均來自拉斯洛的原創(chuàng)），看懂的卻不多，灰色、陰暗、癲狂、絕望、晦澀……拉斯洛原著如此，有時400多頁的書，從頭到尾是一句話，僅用逗號分開，無法翻譯，沒有確解。引人好奇：得諾獎，就一定要搞得這么奇怪嗎？

這涉及嚴肅文學與通俗文學的區(qū)別。通俗文學試圖講一個好故事，但事實是，絕大多數(shù)的人生并非故事，“發(fā)生—發(fā)展—高潮—結局”只是套路和騙局，“好看”的代價是扭曲了真實感?？傆腥嗽跉v經滄桑后，當別人問起什么是人生，他會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猶猶豫豫，因為他知道，自己所經歷的一切拒絕概括、無法壓縮、難以剪裁、不可重復……

嚴肅文學追尋真實，它超越了人的感官極限。

如《撒旦探戈》中，一個個簡單騙局撐起世界：小艾什蒂信了哥哥的話，種下“錢種子”，天天澆水，等待收獲；小酒館老板被忽悠，接手了一個蜘蛛泛濫的小酒館；無望的妻子一次次騙過丈夫，與情人相會；兩個騙子編造出烏托邦，誘使村民們出走；村民彼此互騙，想從中獲利，結果一起上當……沒有相匹配的生命智慧，不明白拉斯洛在寫什么。

從翻譯家余澤民的《克拉斯諾霍爾卡伊和我》中，可知拉斯洛的人生，由一系列荒誕構成。

比如克拉斯諾霍爾卡伊這個怪姓，本是家族城堡名，“一戰(zhàn)”后奧匈帝國解體，城堡劃歸異國，爺爺悲傷地唱起“很糟糕的小調，我每次聽到，身上都會起雞皮疙瘩”，一次“在小酒館里唱了整整一天。并且做出決定，將這個地名用作自己的家姓”。2013年3月，那座城堡因“兩個男孩抽煙引發(fā)的大火”成了廢墟。

大學畢業(yè)后，拉斯洛在小鎮(zhèn)當了圖書管理員，他非常投入，卻只干了一年，文化館毀于另一場大火，書沒了，管理員也就下崗了。

《撒旦探戈》寫到1/3時，拉斯洛將它投入火爐，手因此被燙傷。

一次次被荒誕擊潰，是現(xiàn)代人的宿命，可生而為人，你總能選擇，總能對抗“一場骯臟腐爛的戰(zhàn)爭”。拉斯洛開始旅行，不斷地進行內心獨白，不斷地尋找自己。

1991年，他以記者身份來過中國，迷上了中國文化，回匈牙利后，他吃中餐、聽京劇、讀《道德經》、崇拜李白。1998年8月，他在中國旅行一個月，沿著李白足跡，走了近十座城市，問每個路過的中國人：你知道李白嗎？你能背李白的詩嗎？你為什么喜歡李白……

然而，拉斯洛也只能在《天下的毀滅與悲傷》中，無奈寫道：“它被未來所蒙蔽，無暇顧及現(xiàn)在?！崩孤灏l(fā)現(xiàn)，他永遠走不出克拉斯諾霍爾卡伊的怪圈，它吞噬了一切，所有生命被裹挾在其中，無處可逃。

假如李白真的穿越到今天，突然發(fā)現(xiàn)唐朝話成了方言；他曾夢想的一切，被趕時間上班的人們忽略；在消費浪潮中，他的詩也遠遠趕不上網絡熱帖……李白會如何？拉斯洛給出的回答是：就算無法在自己的時代中被聆聽、被聽懂，真正的吟詠者也會繼續(xù)吟詠、繼續(xù)沉醉，獨自成岸。

當一些寫作者已紛紛背離李白時，拉斯洛告訴我們，你完全可以像李白那么純粹。文學無古今，只為永恒而舞。李白從未走遠，只要向往，他隨時都在，所有塵世間顛沛的人們，終會被他打動。

拉斯洛獲獎，恰好證明了這一點。

撰稿 / 唐山（書評人）

編輯 / 徐秋穎 何睿

校對 / 楊許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