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著讀完《虛無時代》其實是憋著想盡快讀《思想之詩》,這個英國老頭我喜歡,是個睿智的長者,慢條斯理的,但透著練達與智慧。
此著非其名作,據(jù)說原因是不像他代表作似的乃屬獨創(chuàng),這是從文學家角度出發(fā)的哲學史小論,但我歡喜的恰恰于此,看他如何以一文人的方式"觀看"哲學。
喬治-斯坦納的《思想之詩》出乎人意料地先從音樂之論入手,仿若在駕熟就輕般地聊及了音樂自身非日常語言表述的不可能性,以及它的涵義與意義之別。
喬氏不僅是深具影響力的文學學者,更是一哲人和思想家,同時,我深信他私下里還是一個古典音樂的超級發(fā)燒友,惟如是,他才能對音樂有此深刻的領(lǐng)會與理解。
去年初,我在莊婧主持的視頻訪談節(jié)目中談及貝多芬,我說,在某種特殊的文化語境下,貝多芬乃是一劑毒藥。此說事后引起了諸多人的反感與不滿。有趣的是,喬氏在此著中亦以貝多芬、瓦格納音樂為例,道及了它們互相予盾的雙重特性,亦即音樂之悖論,竟與我之說不謀而合。
我只是不太認同喬氏一再陳說的音樂無法以句式語言予以翻譯。我個人的聆樂感受是,當我深度深浸于音樂之聆中時,此刻每一瞬間隨時掠過的感受盡管神秘、幽深、繁復,且貌似不可言說———其實不然,任何情感化意緒化的生命體驗都需要一種意義的抽繹、提取與捕捉,盡管是下意識的。這時"語言"就躡手躡腳地來敲響你聆樂體驗的大門了。不管你是否意識到,它其實始終是一悄無聲息的"在場者"。聆樂體驗者一旦鏡像般地將此體驗試圖予以"定義"時(我為什么有些感受?)音樂之"言",此時遂必然自動地轉(zhuǎn)化與翻譯為我們的日常語句,也惟在此時,當其自動完成了此類轉(zhuǎn)化與捕捉之后,音樂與個體生命與情感之關(guān)系才會發(fā)生真正意義上的鏈接與互通。
喬治-斯坦納之思,有一種輕盈而又自由瀟灑的美妙,同時他又如此且驚人的諳熟西方哲學史。他不妥妥地是一殊為著名的大學者、文學批評家嗎?,著作頗豐,但均為文學之論,但此回則玖也玩了一個飄亮的轉(zhuǎn)身,道說起了哲學,娓娓而談,若駕熟就輕。
有如書名,他果然在踐行屬于他個人"思想之詩"的哲學漫游,俯瞰與飛翔,將哲學先賢之說盡收眼底——如同我目下讀到的,他竟然如此諳熟古希臘前蘇格拉底哲學,簡單太熟稔了,似爛熟于心,故而隨手拈來,皆成文章,且語句流光溢彩,詩意盎然。
"一切思想皆始于詩",在開篇題詞中他引用了阿蘭的這首詩句。引用它,或許也是斯坦納特它任視為完成此著的座用銘,他必須為之而身體力行,讓文學、哲學與詩——哦,多么高貴的詩意,一如閑庭信步的漫游者,徜徉在他那充滿迷人魅力的字里行間。
致敬!
喬治-斯坦納在論及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時,并不諱言:"和尋求'歷史中的耶穌'一樣,'真實的'蘇格拉底也難以確定,甚至可能是虛構(gòu)的。"
斯坦納甚至認為:"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是獨一無二的文學-戲劇構(gòu)造(為此,他高聲贊美了柏拉圖其實還是一名獨創(chuàng)了思想劇場的戲劇大師)。
顯然,斯坦納在書中對蘇格拉底的闡述乃是對這位希臘先哲形象的解構(gòu),也就是說,傳說中的(通過柏拉圖一系列著作關(guān)于蘇格拉底個人形象的"描述"——哲學對話的"在場者",而柏拉圖本人,此時則仿若作為一恭敬的旁聽者,在虔誠地做著筆錄),這幾乎是一項嚴重的"指控",一如在此亦間接指控了基督"耶穌"乃為虛構(gòu)者一般。
但是,歲月已然經(jīng)歷了二千多年淘洗了,這些個美麗的詩意傳說卻始終飄蕩在人世的上空,或作為某種道德誡律,人生導引,思想啟迪,或是某種榜樣的力量,始終激勵和鼓舞著我們后來者——基督為了求全人類的救贖而獻身,蘇格拉底則是為了捍衛(wèi)真理舍身取義:"未經(jīng)驗視的生活是不值得過的",僅此一句,便石破天驚,震聾發(fā)聵,從此,作為一名知識分子,真理求索與捍衛(wèi)者的形象,遂然開始照亮這個晦喑和迷茫的世界,亦照亮了求知求真者的心靈,從而亦從中激揚出了一種高貴的有尊嚴的人生意義。
喬治-斯坦納以下之見一針見血:
黑格爾的確在努力解決一個核心悖論:對實體的定義和命名抹殺了實體,只有偉大的文學可以在命名過程中保全存在,這也是為什么除了文學和藝術(shù)之外,沒有別的認識論可以扮演類似角色。
那么,喬氏的以上之論怎么理解?他說乃是,當某一具體的實體經(jīng)由哲學(理論)抽象、概括乃至命名后——比如那是一張"桌子"——桌子即命名,實體作為一具象的、個別的之"象"遂消失在了一般性或普遍性中,所以一般人面對一實體時,往往僅記住了某實體被命名的概念,具象實體之具體化的特征與形象則被"概念"遮蔽與忽略了——比如""樹"是一抽象的集合概念,某人經(jīng)過一株樹時,他是能夠一眼辨識出"樹"這個種類的命名概念,但其思維也就止步于此,他不會再去巨細無遺地觀察和思考即便同一種類的樹,其實它的每一顆樹都是個別的和特殊的,都具存在性的差異與區(qū)分,通俗點說,模樣都生長的不太一樣,包括每一片樹葉。但這個"不一樣"因其共同擁有一個命名:"樹",從而作為實體的個別的"樹"則被悄然抹殺了,于是作為個別的"樹"也就一并"消失"了。
文學在此則承擔起了對實體"拯救者"的光榮使命,它自身所攜帶且具備的敘事性特證與屬性首先就讓它在面對實體之物時,亦也只能以具體的、個別的且具審美意識的眼光去細致地審視、觀察和盡心打量一個個作為個別物的實體,于是實體,在這種文學的描摹與觀照之下遂獲得它之所是的不朽生命。
2025年4月- 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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