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其東門》的創(chuàng)作背景及主旨
從《出其東門》開始,“鄭風”最后三篇講的都是社會上男女婚姻問題,側(cè)面反映了鄭國在長期內(nèi)亂,以及對外頻繁戰(zhàn)爭下的民生、民風。
《毛詩序》:《出其東門》,閔亂也。公子五爭,兵革不息。男女相棄,民人思保其室家焉。
《鄭箋》:公子五爭者,謂突再也,忽、子亹、子儀各一。
何為“公子五爭”?
鄭莊公死后,嫡長子太子忽正常繼位,是為鄭昭公。
第一爭,宋莊公誘騙祭仲到宋國,逼其立公子突為君,是為鄭厲公。
第二爭,鄭厲公不甘祭仲把持朝政,打算密謀除之,事敗,被祭仲逐出鄭國。后,祭仲與高渠彌從衛(wèi)國迎回鄭昭公。
第三爭,鄭昭公被高渠彌射殺,祭仲、高渠彌擁立公子亹為君,史稱“鄭子亹”。
第四爭,鄭子亹、高渠彌在首止會盟中,被齊襄公所殺,祭仲立公子儀為君,史稱“鄭子嬰”。
第五爭,祭仲死后,鄭厲公從邊邑殺回鄭國,奪位成功。
鄭子嬰十二年(公元前 682年),權(quán)臣祭仲去世,鄭厲公在櫟邑厲兵秣馬、蠢蠢欲動。
鄭子嬰十四年,鄭厲公帶兵攻打鄭國國都,到達大陵時,俘虜了大夫傅瑕。鄭厲公要挾傅瑕幫助自己復位,傅瑕說:“如果放了我,我可以替您殺掉鄭子嬰,讓您回國再登君位?!?/p>
鄭厲公和傅瑕盟誓后,便把他放了。同年六月,傅瑕殺死鄭子嬰和他的兩個兒子,迎回鄭厲公。
鄭厲公重新繼位后,對傅瑕說:“你服侍君主有二心?!庇谑钦D殺了傅瑕。
又派人對伯父原繁(鄭莊公庶兄)說:“幫助我回國而沒有二心的人,我都答應(yīng)給他上大夫的職位。我離開國家在外,伯父沒有告訴我國內(nèi)的情況。回國后,不親附我,我對此感到遺憾。”
原繁知道鄭厲公的意思,也明白這位侄子的狠辣手段,在作了一番辯解之后,就上吊自殺了
至此,鄭厲公掃清了障礙,坐穩(wěn)了君位。接下來,在對外軍事上,他主要參與了周王室的“王子頹之亂”。
鄭厲公后六年(前674年)春天,周惠王向鄭國求救,鄭厲公出面調(diào)解周惠王和王子頹之間的糾紛,但沒有成功。夏天,鄭厲公派兵攻打王子頹,戰(zhàn)敗而回。秋天,鄭厲公和周惠王攻打成周,取得寶器而回。
鄭厲公后七年,鄭厲公與虢叔在弭地會談。同年夏天,他們一同進攻周朝都城,殺死王子頹和五位大夫,幫助周惠王奪回了王位。
鄭厲公因勤王有功,周惠王將鄭武公時代從虎牢以東的土地重新賜給了鄭國。同年五月,鄭厲公去世,其子公子踕繼位,是為鄭文公。
“厲”在謚號中屬于“惡謚”,“殺戮無辜曰厲;暴虐無親曰厲;愎狠無禮曰厲;扶邪違正曰厲;長舌階禍曰厲”。
除了最后一條,鄭厲公前面四條都犯了。
無論是第一次篡位還是第二次上臺,他頻繁發(fā)動戰(zhàn)爭,鄭國與他國多少無辜百姓,因此喪生;奪兄之位,逼死伯父,這屬于無親;手段狠毒,背棄盟約,殺死傅瑕;至于“扶邪違正”,周惠王也不是什么有德之君?!巴踝宇j之亂”皆因周惠王貪婪而起,他強占他國土地,強奪周大夫房舍、田產(chǎn),收回大夫俸祿等。
鄭國在長期的內(nèi)亂之中,國力衰微,民生凋敝,鄭厲公再次上臺后,窮兵黷武,多次對外作戰(zhàn),人們的徭役賦稅不斷加重,民不聊生,底層百姓生活困苦,生存艱難,導致社會上出現(xiàn)了男女失時(《野有蔓草》),男女相棄(《出其東門》),男女淫奔(《溱洧》)等現(xiàn)象。
二、《出其東門》的詩歌大意
第一章:
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c衣綦巾,聊樂我員。
綦(qí)巾:蒼艾色頭巾。
聊:且,愿。
員(yún):同“云”,語助詞。
《鄭箋》:
有女,謂諸見棄者也。如云者,如其從風,東西南北,心無有定。
匪,非也。此如云者,皆非我思所存也。
縞衣綦巾,所為作者之妻服也。時亦棄之,迫兵革之難,不能相畜,心不忍絕,故言且留樂我員。此思保其室家,窮困不得有其妻,而以衣巾言之,恩不忍斥之。
第二章: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雖則如荼,匪我思且??c衣茹藘,聊可與娛。
闉(yīn):曲城,即甕城。
茹(rú)藘(lǘ):茜草,其根可制作絳紅色染料。此指絳紅色衣巾。
《鄭箋》:
阇,讀當如“彼都人士”之都,謂國外曲城之中市里也。
荼,茅秀,物之輕者,飛行無常。
茅蒐染巾也。聊可與娛,且可留與我為樂,心欲留之言也。
荼,白茅也,和云一樣,遠遠望去白白一片,說明當時被棄的婦女有很多;兩者皆隨風而動,喻示著這些棄婦身無所定,心無所定。
白色上衣,蒼艾色頭巾,絳色下裳,皆顯示女子身份貧賤。
這位男子看見這些棄婦,想起了被自己無奈拋棄的妻子,心生不忍、愧疚之情,只以其衣著稱呼。鄭國戰(zhàn)爭頻繁,兵革不息,他或是勞役的一員,長年服役不得顧家,或是生存艱難,即將淪為流民,無法畜養(yǎng)妻子,只好放她各謀生路。
棄婦們相互為伴,露宿街頭,無所依靠,等待著被權(quán)貴人家收留,好一點的做婢女,差一點的做女奴,有姿色的可做妾室;或到處打聽風聲,跟隨人流去往好的城邑,在那里給底層的光棍漢、鰥夫做老婆。
或許是想到妻子未來的遭遇,他想:要是能留在我身邊就好了,一家人快快樂樂的。但現(xiàn)實不允許,他必須先考慮自己的生存問題。
三、生存難以保障,何以為家?
古代封建社會,上層為了自己的權(quán)力穩(wěn)定,頻繁發(fā)動戰(zhàn)爭,或以軍事行動參與別國政事,以謀求利益,就必須對下層征收大量的賦稅作為經(jīng)濟支持,又必須征收大量的勞役作為人力支持。
先秦時期的戰(zhàn)爭,參與作戰(zhàn)的均是下層貴族的士,平民主要做土工和后勤工作。被征去做了苦役,沒有人身自由,上班997,吃不好睡不好,孟姜女哭長城——累死的同事比比皆是。
“十五從軍征,八十始得歸”,又如《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他們歸家時,故鄉(xiāng)早已物是人非,妻子或病死餓死,墳頭草已五尺高,或流亡她鄉(xiāng),自謀生路,家里墻倒屋塌,雜草叢生。
詩中云:聊樂我員,聊可與娛。這多少有些自我取樂的意思,即解決性需求。雖說生存需求,性需求,家庭穩(wěn)定需求,此三者是逐漸上升的,但這也是作為人最基本的需求,往往密不可分。
放眼當下,好多大齡男女已經(jīng)不結(jié)婚、不生娃了,這也是迫于生存需求。牛馬們,光是工作就耗費了大量精力,微薄的收入僅夠自我開銷,怎么去應(yīng)對:高彩禮、房子、車子、育兒、教育......
偉哥銷量大幅下滑,男女的自慰用品銷量增加,牛馬們不僅放棄了家庭穩(wěn)定需求,就連性需求也在盡量削減,自我滿足。生活,只留下生存。
四、圣人不死,大盜不止
古代封建專制社會到了中后期,內(nèi)亂與戰(zhàn)爭并發(fā),財務(wù)崩潰,民生凋敝,道德滑坡,男女亂象,這些現(xiàn)象一同出現(xiàn),成了標配。
儒家只講道德,不懂經(jīng)營,所以儒家經(jīng)典包括《詩經(jīng)》看問題,缺少經(jīng)濟維度。
內(nèi)亂是大臣無德,爭權(quán)奪利;戰(zhàn)爭是君王殘暴不仁;民生凋敝是統(tǒng)治者欺民虐民;男女亂象是社會道德水平滑坡,而這個滑坡是由上層權(quán)貴先道德淪喪引起的。
法家弱肉強食的權(quán)勢暴力論,在商鞅時被君王接受,到了漢武帝時被董仲舒灌以閹割版的儒家思想,形成了成熟的外儒內(nèi)法,儒皮法骨的治民理論。它們嘴上句句為民,說得好聽;手下刀刀刮骨,殺人不見血。
儒家又引入“下民易虐,上天難欺”的理論,給上層以警告,給下層以幻想。
不知道,《出其東門》中這位男主人公,在面對殘酷的戰(zhàn)爭,想保全家庭而不能的情況下,是否還會期待上天的眷顧?
等到他,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yīng)時,是否還會相信上天的存在?
人類的啟蒙,總是從否定神權(quán)、皇權(quán),開始的。若是把一個人的不幸,或一群人的不幸,歸結(jié)為上層無德,還有的救;若是認為他上輩子肯定沒干好事,那就愚不可及了!
莊子云: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圣人講究道德,大盜崇尚暴力,好似道家為我們揭示了“外儒內(nèi)法”產(chǎn)生的原因。
圣人制定道德的“標準”,大盜以武力搶走“標準”,奪走了話語權(quán),以自身利益,重新定義道德。
帝王干預史書寫作,隱去對自己不利的,抹黑政敵;史書都是帝王將相視角,缺少平民史觀,百姓只是戰(zhàn)亂、瘟疫、災(zāi)荒下的數(shù)字;“自有大儒為我辨經(jīng)”式的洗白;篡改民間自然文化、書籍,摻入愚民宣教......
最終,凡是對當權(quán)者有利的,就成了“道德”,反之則是不道德。
解除群體的不幸,講道德只會陷入無限的輪回當中,看似能解決當下的問題,其實是回到了問題的開端,還是會走上老路。
比起道德,我們更應(yīng)該重視契約與規(guī)則,用法治去限制Power,保障民生,才會減少群體苦難的發(f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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