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浩月
暑假自駕從北京出發(fā)奔赴河南,進行一次博物館之旅,途經(jīng)邯鄲,怎能不停留。對邯鄲博物館向往已久,對響堂山石窟也久聞其名,多年來邯鄲形象在腦海里一直飄忽,需要一次旅行讓邯鄲清晰起來。乾隆曾在《邯鄲行》中寫,“初過邯鄲城,因作邯鄲行”。每一個接近邯鄲的人,都想在邯鄲留步吧。
酷暑旅行,博物館是首選之地,空調(diào)開得清涼,可以不慌不忙地看一個上午或一個下午。到邯鄲,自然第一站就是邯鄲博物館。作為國家一級博物館,邯鄲博物館的造型既宏大又奇特,有說像竹簡做成的官帽,有說像立體的史書,還有說像莫比烏斯環(huán),我站在趙樸初題字的館名下拍照,卻強烈地感受到了外星建筑的氣場。后來了解到,邯鄲博物館集合了趙文化的諸多精髓,心里便有點慚愧,覺得這座建筑有外星氣質(zhì),其實是出于對趙文化的陌生感。這也反映古文化的多元與深邃,遠超當(dāng)代游客的感性認知。
“邯鄲微笑佛”
家在邯鄲人在外地的朋友,發(fā)來一張笑意盎然的佛頭像,說“邯鄲歡迎你”。后來才知道,這尊佛頭像是網(wǎng)上悄然走紅的“邯鄲微笑佛”。雖然是三級文物,但因為笑容之舒展、樂觀與安詳,而成了博物館的“鎮(zhèn)館之寶”之一。舉著手機里的照片在博物館里尋找,直到上到四樓,抬頭時,才猛然打了個照面,不禁啞然失笑——照片上看著那么大的佛頭,擺在玻璃罩子里,其實只有鵝蛋大小。小歸小,神情卻比照片中看著更具感染力。與之相視,不禁微笑,心想,就算只看到他,來到這家博物館也值了。
在邯鄲博物館,令人印象深刻的藏品,不少與一個人有關(guān)。我也是在看博物館藏品的過程中,慢慢了解到這個鮮活的人物——茹茹公主。單聽名字便覺嬌憨,亦能想到她是從小被寵到大的。在北方草原有柔然族,她是柔然可汗阿那瓌的孫女,被視為掌上明珠。5歲時,作為政治聯(lián)姻的娃娃親一方,她被許給東魏丞相高歡第九子高湛。但還未等到成親,卻因病去世,時年13歲,葬于邯鄲市磁縣大冢營村。從發(fā)掘出來的陪葬品看,高歡對這位準(zhǔn)兒媳婦厚愛有加。
邯鄲的博物館之旅,也算是一趟茹茹公主生平探秘之旅。進入位于磁縣的北朝考古博物館,發(fā)現(xiàn)此處更是茹茹公主陪葬品的“大本營”。有評價說她的陪葬品“養(yǎng)活了半座博物館”,這么說不夸張。這里不僅有呈陣列方式擺放的大量陶俑,還有保存程度堪稱完美的墓志。陪葬品中,有罕見的拜占庭金幣,據(jù)考證為阿納斯塔修斯一世執(zhí)政時期所鑄。茹茹公主墓壁畫,填補了中國繪畫史中東魏時期的空白。
北朝考古博物館
在邯鄲,因為天氣炎熱,差點兒放棄看響堂山石窟。但夜晚在酒店里想了又想,覺得第一次離響堂山如此之近,要是錯過,豈不可惜。夜里想到的響堂山,影影綽綽,偉岸神秘,第二天看到的響堂山,在上午耀眼陽光照射下,自帶清冷氣息——那是幾座主石窟所散發(fā)出來的。石窟里有些潮氣,幾場暴雨過后,石窟內(nèi)部地面積下了些許水漬。想想開鑿于北齊時期的石窟,距今約有1500年,多少風(fēng)雨滄桑,幾經(jīng)盜賊竊取,還能夠保持現(xiàn)今能看到的樣貌,說明與歷史文化深刻綁定的石刻藝術(shù),真不是那么容易被風(fēng)吹雨打去的。
響堂山石窟入口處
響堂山石窟分北響堂和南響堂,這次我去的是北響堂石窟。從停車場走到石窟前,路并不遠,還沒來得及揮汗如雨,就站在了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石窟前。出入于不同石窟,仰首去看佛頭、佛手、壁畫雕刻、殘存佛身。聽路過的導(dǎo)游介紹,石窟內(nèi)有不少缺少佛頭的雕像,那些佛頭如今散落于多個國家的博物館。這讓人在震撼之余,也有些許失落。石窟前有一小塊空地,大樹之下有陰涼,手扶欄桿看遠處山谷,那里叫峰峰礦區(qū),1950年代曾短暫地叫過峰峰市。這真是一個挺萌的名字,和茹茹公主倒是能呼應(yīng)起來。
離開北響堂石窟,去臨漳縣城,看鄴城考古博物館。有朋友推薦說,去臨漳一定要去佛造像博物館看看。圍繞縣城道路兜了一圈,問了當(dāng)?shù)匦≠u店老板,才知道鄴城考古博物館的前身就是佛造像博物館。博物館門前的道路正在大修,豎起來的藍色施工鐵牌,僅留出一條狹窄的通道供汽車和行人通行,雨后的道路泥濘不堪。但走進博物館之后,看見一尊尊“閃著金光”的佛造像,反差感頓時出來了——在如此小的一個縣城,居然藏有如此珍貴的寶物,真可謂“藏寶于縣”。因為這座博物館,臨漳縣整體也閃閃發(fā)光起來。
鄴城考古博物館佛造像
之所以說這些佛造像“閃著金光”,除了視覺上接收到一些燈光照射的效果外,更多是造像本身所散發(fā)出來的藝術(shù)之美。我在國家博物館看見過珍貴的佛造像藏品,但卻從未如此集中地看到每一件都堪稱“國家寶藏”的佛造像。據(jù)聞鄴城考古博物館共有178尊佛造像,我沒仔細數(shù),但不斷映入眼簾的說明文字里,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是“曾在北京國家博物館展出”字樣。如果一家博物館,能有一尊鄴城考古博物館的佛造像,就足以成為鎮(zhèn)館之寶,而這里竟然有如此之多,幾乎每一尊都值得細細欣賞一番。這不僅是眼睛的“盛宴”,更是巨大的心靈沖擊。經(jīng)過這一番駐足欣賞后,我再在其他博物館看到佛造像,就心如止水了——“我看過世界上最偉大的佛造像藝術(shù)品”,這個觀念就此深深扎根在心里。
作為臨漳縣的縣城,知道的人可能不多,但作為鄴城,卻是六個王朝的“心臟”。東漢末年曹操在此建造都城,曹魏之后,后趙、冉魏、前燕、東魏、北齊都把鄴城作為都城。這里是“建安七子”飲酒吟詩之地,他們的作品光芒曾輝耀文學(xué)史。北齊時期,到達佛教文化頂峰,整個鄴城方圓百里有寺廟四千余座……對于這塊曾經(jīng)無比輝煌然后又長時間寂寥的土地而言,更為寶貴的文物或仍埋于地下。
在出河北進河南的路上,途經(jīng)蘭陵王墓(北齊高歡之孫高肅之墓,位于邯鄲市磁縣)。墓園在一個村莊邊上,不顯眼,需要詢問路人才能找到。而之所以一定要來看看,是因為想弄明白蘭陵王與山東省蘭陵縣之間的關(guān)系。找到蘭陵王墓的時候,墓園大門緊閉,正當(dāng)打算離開時,有工作人員匆匆趕來,用鑰匙打開大門。整座墓園沒有其他游客,空空蕩蕩,更顯墓地高大。睹園景,看碑文,查歷史,得知高肅曾被封為徐州蘭陵郡王,但他一生從未到過山東省蘭陵縣。當(dāng)時所受封地為“虛封”,高肅對封地并無管轄權(quán)。離開蘭陵王墓時,心里有著疑問被解開后的釋然。
在邯鄲,總是感覺時間不夠用。銅雀臺、叢臺、趙王城遺址、廣府古城等值得看的地方太多,需要去理清的地理與歷史的關(guān)系也有太多。作為“成語之鄉(xiāng)”,與邯鄲有關(guān)的成語典故有1500多條,“邯鄲學(xué)步”“完璧歸趙”“負荊請罪”“黃粱美夢”等人們脫口而出的大量成語,都與邯鄲有關(guān)。單從成語的角度看邯鄲,就能打開一條通往歷史與文化的開闊通道。有人說現(xiàn)在的邯鄲,是缺乏存在感的三線城市,這或許是當(dāng)下以經(jīng)濟指標(biāo)為主的城市評價體系下的結(jié)論。如果了解邯鄲的過往,在這片土地上走一走,就會有新的看法。把邯鄲放在歷史的長河中來看,這座城市的價值,值得重新估量。(刊于 2025年9月26日《新華每日電訊》草地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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